那封奏疏被递到眼前，墨迹遒劲，字字如刀锋刮骨。冯诞的目光落在“无论宗室勋贵，一律严惩不贷”那行字上，指尖在锦被下无意识地蜷缩，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这绝非一个十二岁少年能有的笔力与杀伐决断。暖阁的松香暖意瞬间凝固，昨夜静思阁的阴寒仿佛隔着时空再度袭来。
元宏就站在榻前，身形在昏黄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他笼罩。玄色软缎便袍的衣料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沉的光泽。他并未催促，只是平静地等待着，那目光沉静如深潭，清晰地映着冯诞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惊疑与震动。空气凝滞，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冯诞的喉咙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白日里那个与他温和探讨《周礼》、眼神清澈专注的少年帝王，此刻如同一个精心描摹的假面，在这封锋芒毕露的奏疏前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深不可测、令人心悸的真实轮廓。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攫住的寒意，让他指尖冰凉。
“……陛下，”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极力维持的平稳，“此疏……切中时弊，条陈清晰，立意……刚猛决绝。然……”他顿了顿，目光艰难地从那刺目的字句上移开，对上元宏沉静的双眼，“此策牵连甚广，触动根基。若操之过急，恐激起勋贵豪强强烈反弹，乃至朝局动荡。陛下……尚在冲龄，根基未稳……”他未尽之言，是担忧这柄过于锋利的剑，最终会伤及执剑人自身。
“根基未稳？”元宏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深处，反而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幽邃。他并未收回奏疏，反而上前一步，在榻边坐下。距离拉近，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少年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暖意，无声地侵入冯诞的感官。那压迫感非但未减，反而因这亲昵的姿态而更添一层无形的张力。
他将奏疏放在两人之间的锦被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整肃吏治”几字，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思政，你比朕更清楚。这大魏的根基，早已被那些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豪右兼并，民不聊生，流民四起。若再姑息养奸，任由他们盘根错节，吸食国本，这江山，才是真正的根基不稳，危如累卵。”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冯诞，那深潭般的眼底，仿佛有冰层下的暗流在汹涌，“冲龄？正因朕尚在冲龄，那些人才会轻视，才会松懈，才更容易露出破绽！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在冯诞心头。那洞悉世情的精准，那对时局深刻的把握，那超越年龄的狠厉与清醒……每一点都在无情地撕扯着冯诞试图维持的认知。眼前的元宏，像一个被过早催熟的妖孽，冷静得令人心寒。
“可是陛下，”冯诞感到一阵眩晕，他强撑着精神，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更有……更有太后……”他猛地收住话头，意识到自己失言，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元宏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冯诞眼底。那目光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顾虑和恐惧。冯诞的心跳几乎停滞，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然而，那锐利只持续了一瞬。元宏眼底的冰寒如同春日融雪般迅速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深切的痛楚，有难以言喻的沉重，还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他缓缓伸出手，并非指责，而是极其自然地拂开冯诞额角因冷汗而黏住的一缕发丝。指尖的触感温热而轻柔，与他方才话语中的锋芒判若两人。
“思政，”元宏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沙哑，他俯身靠近，那气息拂过冯诞的耳廓，带着令人心悸的温度，“你在担心朕，怕朕年少气盛，怕朕根基不稳，怕朕……引火烧身。”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冯诞苍白的脸上，那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吸进去，“你更怕，朕此举会触怒皇祖母，会为你，为冯氏……招来灭顶之灾。是么？”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中了冯诞心底最深的恐惧和顾虑。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看着元宏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沉重得让他窒息。
元宏并未等待他的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你可知，朕为何执意将你移出静思阁，安置在此处？”他的目光扫过这温暖舒适的暖阁，“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暖和。更因为此地，是朕的紫宫，是朕的眼皮底下！在这里，无人能再轻易动你分毫！哪怕是……”他话音微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锋芒，随即又被更深的沉郁覆盖，“皇祖母，也不行。”
冯诞的心脏猛地一缩！元宏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直白的宣告！宣告他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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