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砚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母亲并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亲手将她自己面前的茶盏添满。
直到那琥珀色的茶汤在杯盏内泛起涟漪,舒砚少见地流露出惊愕,她看着杯盏被端起,而后那一方小小“湖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大。
甚至有些搅动不平。
耳畔,是母亲一刹那急促又凌乱的呼吸声。
稍纵即逝,可舒砚那样的心细,又那样地提防母亲,于是她察觉到了。
而她的惊愕,也同样被母亲捕捉到了。
清香的茶终究没有入舒庆娴的口,她只是放下了茶盏,满面慈悲又带着挂忧,甚至是有些不忍。
“砚儿。”
舒砚的裙裾上盛开着一片芍药,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须臾,指尖不由自主攥紧了一些力气,于是那片芍药上的皱褶,也越发刺眼起来。
舒庆娴神色一缓,手掌抬起向前探去,最终落在了舒砚的鬓发处,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慧极必伤的道理,你这孩子不懂吗?”
舒砚始终平静地坐在那里,裙裾上的褶皱一点点舒展开。
她的眼底盛着一片汪洋,静谧的幽色海面可以隐藏尽一切波澜,留下诡谲的平静。
一点清幽的果木香气流入鼻息间。
那是母亲袖口沾染的。
她记得母亲不曾有熏香的习惯。
舒砚歪了歪头,状似亲昵地去贴舒庆娴的掌心,那股果木馨香愈发明显,旁人难以觉察,舒砚一向五感灵敏,尤其对味道。
“那如果是母亲呢?”
舒庆娴一怔,舒砚覆住她的手掌,问道:“如果母亲是我,深陷漩涡之中,是被动地顺应,还是主动勘破迷局呢?”
回答舒砚的是短暂的静默。
舒庆娴指尖渐渐变得有些冷,舒砚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母亲一如往常的脸色,心里却知道她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在世人的认知中,金翎首辅舒庆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心思深沉的人。
无人能看透她在想什么。
这些被波风云雾迷蒙住视线的人,理应也有舒砚一个才对。
理应如此。
也许是上苍怜悯舒砚,于是让舒砚有了一颗玲珑心,她能敏锐地觉察到风吹草动的变化,或许这就是旁人所说的“敏锐”。
可敏锐就代表着成倍地感知,成倍地承受。
敏锐、感知、承受、隐藏、反击。
这是舒砚赖以生存之道。
舒庆娴在舒砚的注视中,缓缓抽回手,垂头啜饮清茶。
好半晌,直到舒砚面前的茶有些冷了,才听母亲的声音幽幽传来。
“母亲很想说实话,”舒庆娴看着她,“我不知道。”
竟然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不告诉自己金光显圣的秘密,也不主动去勘破这个迷局。
深陷迷雾之中,该如何做,她说她不知道。
金翎首辅舒庆娴,怎么会是一个胆小的人?
舒砚抿唇默然。
只听母亲道:“人生不过得过且过,知道真相又如何,你的荣华富贵与那些真相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睁着眼睛能度过一日,闭着眼睛也能度过一日。
横竖人生一天算一天。
她已经拥有了世人所艳羡的一切。
金钱、权势、地位,甚至是一个清俊无双的夫婿。
舒砚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杯盏落在桌案上的一刹,她的声音同时传出。
“不羡酣睡百年人,宁叫玉烛焚手,却胜夜暗漫长。”
杯盏里的零星的茶叶渣滓那般惹眼,舒砚凝视着,抬头对母亲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母亲,我知道,你需要我。”
舒庆娴凝神看着她,似笑非笑:“你这孩子,哪有母亲不需要女儿的?”
“……自然,我们血脉相连,母亲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母亲。”
或许多数世人都饱受神棍弄权之苦,无凭无据的一句话就能大兴土木,兰台香烛引无数人顶礼膜拜。
舒砚知道,天官台与司政台向来都是死对头。
金铸像,玉如土。
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进了那神庙,最终从指缝流出来的不过是世人参拜时,神像悲天悯人的一瞥。
舒庆娴问她,又有什么干系?
舒砚知道,母亲隐含的问题:
你真的有那样强大的正义感,足够驱使着你,使你与这王朝之内、如根结一般盘踞数百年的天官台为敌吗?
……
那时的舒砚走出主院,看着薄雾蒙蒙的天色,独自一人在院内站了许久。
直到夜幕降临,低垂的夜空擦上了一点繁星明亮,她看着漫天星光,想要寻找一个熟悉的影子。
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那么多的繁星,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每天都有人像她一样站在夜空下,徒劳无功地寻求着心理慰藉。
就像许许多多的人。
鸩酒温身。
母亲需要她。
需要一个八九分相似的人去全了一个身份的谎言。
需要一个可以利用、又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去破开天枢城的迷雾重重。
予以她身份、予以她荣耀。
予以这世间可以化作利器的一切。
哪怕这世间只有划出来的寸尺之地。
*
思绪回脑,在舒砚的居室内,她出神的时候,飞泉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打量着舒砚的脸色。
知道她有燃香的习惯,飞泉取了少主平日最常用的一味香,打开熏笼盖子便要放进去。
耳畔传来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比身影先靠近的,是她身上有些清幽寂寥的香气。
她从一旁的格子里,挨个打开存放的盒子,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少主您要找什么?这些小事,交给飞泉来做吧。”
“先不必点燃,也不必帮我。”
飞泉的手悬在半空中,脸色微微凝滞,有些伤神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他来到舒府中也有一段时间了,当时飞泉被景珩长公子的人要挟着,要他帮助掩饰细作的身份,同时利用一切来靠近江宁舒氏少主舒义明。
飞泉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别无选择。
可他的筹谋还来不及展开,被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就被舒义明捉住,听说被扭送到了景珩长公子的面前。
飞泉怕极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等待他的只有长久的静默,整个舒府,像是遗忘了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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