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骨、
虞羡鱼猛地闭上眼。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困。”
吐字含糊不清，唯恐他发现自己的异样，手指紧紧刺入掌心，只觉时间过得好是漫长。
“阿嚏！”忽然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锢尘，还有多久。”
少年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锢尘：“快了，主君。拐过前面那条街，大概一柱香就到了。”
虞羡鱼眼睛闭着闭着，就感到了一阵困意。
大抵是昨晚上着实睡眠不足，又裹着毛毯、捧着手炉，浑身暖融融的。
虞羡鱼眼皮打架，没一会便睡着过去。
她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也是一个下着雨的天气，不过四周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像是晚上。
天上黑漆漆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阴沉沉的天空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不断往下倾倒着雨水，而虞羡鱼就这般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雨中。
冷、好冷……
她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肩膀，揉搓着双臂取暖，眼睫毛也湿漉漉的都是雨水。
四周像是隔着水幕看不太清，一切都是混沌不清、昏暗沉沉的。
可她能感觉到，这里是虞家。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脚下的路都是她熟悉的。
只是不知道为何走起来不如平时那般平整，有些崎岖不平，她刚刚差点摔了一跤。
不得不低头，小心翼翼地一边分辨，一边往前走。
骤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脚底。
虞羡鱼猛然顿住。
是……错觉吗。
为何她刚刚看到脚底下，一大滩红色的液体，混合着雨水、泥水蜿蜒而来……
“轰隆隆——”
又是接连的几道闪电劈下，虞羡鱼眼睁睁看着那些流过脚边的红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直到完全变成血色。
简直就像……血的汪洋。
虞羡鱼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朝着四周环视了一眼，突然整个人呆如木鸡。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一路行来，会感到崎岖难走了，全是因为，她踩到了一些……
断肢、断腿。
虞羡鱼无比清楚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她在一片尸山血海中。
甚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那拖着只剩躯干和胳膊的人，趴在地上一点点爬行。
那人朝她伸出了手，一张脸上，不知道布满是血是雨水，嘴里痛苦凄惨地哀嚎着。
“救我、救救我……”
这里——
是地狱吗？一定是的吧……
虞羡鱼想要尖叫。
可不知为何嗓子像是被封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转身就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虞羡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树木像是在歇息。
“荷丝！”
虞羡鱼咬紧牙关，踉跄地跑了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荷丝的那一刻，对方如同被抽取了骨头，软倒了下去。
虞羡鱼连忙伸手接住她的身体：
“荷丝，你怎么了，你——”
她一顿，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掌心，那一片血迹，刺目猩红。
这才发现，荷丝左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像是被人用利剑贯穿。
虞羡鱼不敢再用力抱紧荷丝了，极度的恐慌和震惊之下，她思维错乱，发着抖说：
“荷丝你别怕。我给你找郎中，我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咬牙，想要把荷丝背在自己的背上，可是荷丝却她最后的，微弱的力气想要把虞羡鱼推开。
“小姐，快跑！”
荷丝像是根本听不清虞羡鱼在说什么，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小姐，快跑……”
“小姐，快跑……”
嘶哑，破碎。
周而复始。
忽然，荷丝的眼睛瞪大，瞳孔骤然紧缩，像是看见了什么极端可怖之存在，死死地瞪着虞羡鱼背后。
干涩、开裂的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三妹。”
倏地。
一道凉幽幽的，玉润琳琅却似乎裹挟着寒气的声音划过耳廓。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动听，令虞羡鱼浑身血液如被冻住。
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知何时，雨停了。
滴答、滴答，沿着虞羡鱼的脸廓滑落，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亦或是荷丝身上的血，渗进了衣襟里面紧贴着肌肤，冷意直入骨髓。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人缓慢从暗处走来，走到了她的视野之中。
他长长的黑发如瀑布一般披散而下，如蔓如织，笼着一张白玉似的脸。
少年缓缓抬眸，露出一张无表情的脸。
点漆的眼，修挺的鼻，唇薄而色淡，眉心一点朱砂鲜红夺目，闪烁流华，在黑暗中好像能发出淡淡的红光。
神仙玉貌，风姿俊秀。
脸上、身上的鲜血却让他宛如被邪祟附体，从神祇变为邪神，无比邪恶、可怖。
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
剑尖正滴答、滴答，不断往下滴水。
不，是在滴血。
“二哥……”虞羡鱼往后退了一步，她愣怔地望着少年，口中梦呓一般呢喃低语地说，“怎么会，是二哥呢？”
荷丝胸口的伤分别是锐器所致。
而那些倒在雨中的人，也全都是被剑器所杀，断肢、断腿的切口也平整得像是被刀兵一刀切下。
而此时此刻，那把沾满鲜血的罪恶之剑就握在少年修长玉白的手中。
“三妹。”少年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恐惧，看着她，轻轻喊了一声。
云靴踏着鲜血，缓缓步来。
跑。
快跑！
像是被摁下了什么开关，虞羡鱼转身便朝着开阔处跑去。
不知疲倦地跑了许久，忽然，她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
看清绊倒她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她吓得魂飞魄散。
竟是一只血肉模糊的人手！
被削去了半边，血淋淋的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踏过，指骨都成了烂泥，只能通过形状隐约辨认出是一只断掌。
一道轻轻的哼唱声，突然破空传来。
虞羡鱼蜷缩在灌木丛中，透过枝叶的缝隙窥探，看着那个披发行走在血海里的修长身影。
乌发，血衣，如一头游走在荒野上的艳鬼。
他的口中一边哼着清丽的小调，一边拖着长剑四处搜罗着她的身影。
一步、两步、三步……
剑尖锋利，抵在地面紧紧摩擦而过，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刺得人牙根发酸。
虞羡鱼忍不住捂着耳朵，近乎崩溃地蜷成一团，期盼对方千万不要发现自己。
视线里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双云履。
那本该洁白无尘的靴履却被鲜血浸透。
她看到他的衣角垂落，他竟然学她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蹲在了她的身前。
虞羡鱼呼吸一窒，缓缓抬头。
“啊。找到了。”
少年托着腮，口中不再哼唱那诡异的曲子，而是轻轻柔柔地吐字。
他笑眼弯弯地盯着瞧，一双眼宛如白纸上挖出的两个洞，没有一丝人性。
那漆黑的不见底的黑洞，框住的少女那一张，五官都惊恐到皱成了一团的脸。
望着望着，他唇边的笑意加深，仿佛愉悦至极。
二哥从来内敛冷淡，便是笑也是浅浅扯一下唇，绝不会这样。
这样脸部肌肉都极其夸张地朝上扬起，就连眼角也勾出来浅浅的纹路。
眉心朱砂，愈发夺目。
用这样一张清冷干净的脸，做这般邪异到可怖的表情，给人的割裂感实在是触目惊心。
他朝虞羡鱼伸出一只手。
虞羡鱼以为他要掐她，谁知他的食指和中指分开，轻轻抚上了她细腻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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