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的现身,像道凌空劈下的闪电,乍然映亮混沌的线索,串联起来所有疑问,抛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答案。
成为海琅王的谋臣前,禅师出身何处,为何能在短短几年内,聚集起数万教众,他对羲和与望舒的了解,从何而来,这一切,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而乌铎在刑场说过的话,也闯入她脑海:解玄曾被老教首驱逐至大梁,在江家设坛讲经,结识江别鹤。而江家增他珍贵经文,助他在边地建立根基,得以返回王城,夺得教首之位。
答案,其实已昭然若揭。
“你误会了他,”老郎中大惊失色,辩解道,“他从没想过害你,一切都是为杀武安侯,为给你、给皇后报仇,公主!”
“你叫我公主,”乐绮眠视线下移,在那只给她配过无数解药的掌间逡巡,“那他与海琅王逼死皇后时,便忘了,她膝下还有位公主?”
闻师偃与解玄初次交涉时,解玄为获取他的信任,便将身份告知了他。老郎中和他谈及解玄没有顾忌,不料乐绮眠会在此,此时后悔万分,却无计可施!
“海琅王父子要收江家兵权,皇后之死错在二人,他也无力回天,”老郎中忙不迭说:“这些年,他一直暗中护着您,白马河之战您还记得?那是为杀乐家父子,鬼鹫兵未伤您分毫,正是他下的命令!是他将您托举成了眉心簪——啊!”
血珠飞溅,玉钩贯穿老郎中右掌,钉入地面!
乐绮眠居高临下,轻轻转动剑刃,翻搅出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声,极温缓地说:“答非所问。”
老郎中冷汗密布,不断抽搐:“属下绝无欺瞒,教首当真为您谋篇深远!您怨恨他将郡王之死推给乐家,可郡王毒发前,他本打算将您从官船带走,是肃王打乱了计划!”
记忆不断浮现,那年从官船上将她掳走的匪徒,竟也是解玄。可带走她又如何,在将伪造的书信送往御史台时,她就没有活路可言。
“他大可以告知我真情,我未必会拒绝杀郡王的提议,”乐绮眠的笑渐深,可某种苦涩的东西不断涌入胸腔,嘲弄着她为逃离禅师而做的挣扎,也是他棋局中的一环,“如果当真为我,流放三年,他为何从未出现?”
老郎中颤声说:“可因为那块令牌,您已免遭许多灾祸。您信任肃王,但您流放时,肃王扶摇直上,享尽功名富贵,可曾有一刻,念及过您?教首他......”
疼痛让他面如霜打,乐绮眠抽出玉钩,却对他的回答感到厌倦:“这些漂亮话,留给他的教众,我只问一件事。”
烈焰熊熊燃烧,灰烬打着旋飞落。她站在火海中,裙边即将被吞噬,可她依旧冷静,几乎到了冷酷的地步。
老郎中忽然感到一点恐惧,无端从她身上看到禅师的影子。可实质上,两人琉璃般的黑瞳确有三分相似,都在秀美纯净的外表下蕴藏着蛇的恶意。
乐绮眠说:“闻师偃要在统军司设伏?”
老郎中道:“是......国相垂死,他想杀肃王。”
乐绮眠说:“准备一身行装,带我入城。”
老郎中色变:“不可!闻师偃在王城设下天罗地网,即便是您,入城后也难以支应!”
乐绮眠甩去剑上新血,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今日对我和盘托出,以为还有活路?”
老郎中仅存一丝奢望:“属下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您不能、不能救肃王!来日泽州为他所掌,他只会比闻家更棘——”
乐绮眠道:“谁说我要救他?”
老郎中一愣,不解她何意,就见乐绮眠眼眸微弯,恶劣地说:“如果他重蹈闻家覆辙,我会亲自抓住他,关起来。”
说完,用马鞭捆上老郎中的双手,踢开一扇门,将人推了出去。
“呼——”
腐朽的梁柱抵不过烈焰,在嘈杂声中轰然倒塌,那些书卷很快化为灰烬,弥散在空中。大火引来路过百姓,乐绮眠快速带上老郎中,消失在门外。
在做下前往统军司的决定前,她想过是否叫上乐斯年,但乌铎曾说,教首有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又看到那张画像,某个荒诞的猜测从脑海浮现,让她犹豫片刻,还是独自翻上前往王城的战马。
如果猜测属实,那么乐家收养她,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
那么乐斯年,可知情?如果知情,这些年,又是以何种眼光看待她?
为那一日,她蛰伏到如今,承受不起任何失败。她不能、也不敢赌,再经历一回被禅师喂下望舒般的背叛,她还能重新站起。
***
有老郎中带路,乐绮眠在统军司军会前的一日,赶到了王城。
路上,她从老郎中口中得知,闻师偃以解玄的下落为饵,引傅厌辞单刀赴会,信件发出后,便在王城设下重重封锁,意在血洗嘉和三年,被乌铎师徒击败之耻。
“那日,”乐绮眠坐在马车内,看向双手被缚的老郎中,“你为何会出现在乐家私库?”
老郎中这几日被她关押,除了餐食如常,不得离开马车半步,有些浑噩道:“平日属下负责联络闻家,将肃王从青鹿崖引走的主意,也是属下转告闻师偃。然而,他发觉我等想要肃王的命,以此勒索属下,要看那本账簿。”
乐绮眠点头,想起一件事:“解玄为何知道私库的存在?”
老郎中没说话,过片刻,才叹一声:“私库已被烧毁,再追究无益。公主,您要知道,城门设有箭阵,巷弄布有伏兵,统军司内更是兵甲重重,闻师偃铁了心要肃王有去无回,您何苦?”
乐绮眠目光灼灼:“果真是你。”
他在军中资历极长,熟悉乐承邺,解玄在岑州的教众又无孔不入,前三年,她与乐斯年流放在外,无暇顾忌私库,二人想摸清位置所在,只需花费人力与时间。
“解玄让一万乐家军死在白马河,里面不乏你相熟之人,”乐绮眠牵起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你为他收服人心殚精竭虑,何苦?”
现在私库被烧,账簿下落不明,再没有其他渠道,能查清曹病已与解玄口中那件讳莫如深之事。
老郎中道:“王侯将相,谁的脚下不是累累尸骨?要成大业,这是必要的牺牲。况且您若知教首的苦衷,便会明白他为何这么做。”
乐绮眠说:“那你倒说说,他有什么苦衷?”
老郎中欲言又止,最后缓慢握拳,仿佛借此积攒勇气:“您应当看到了那张画?画上那名鬼鹫女子,是将教首养大的日月教信众,但画上夫人,才是......”
“下车!”突有闻家军在外高喝,“入司须得搜身!”
前方高墙巍峨,朱门开阔,匾额上书金字“统军司”,持刀戴甲的闻家军构成铁灰的屏障,拦下过往所有车马。
“统军司已到,”乐绮眠说,“先下车。”
老郎中只得止了话音,乐绮眠换上侍女的行头,将玉钩藏在宽大的裙摆下,先随对方入司。
时隔三年重返统军司,她对道路仍有印象,又有老郎中在前开道,不多时,进入会客堂,将自己隐入侍女当中。
闻师偃已经入座,闻家将领坐于两侧,面前摆有酒案馔肴,一切与寻常酒宴别无二致,唯独堂中央,数名身着教袍的鬼鹫人被锁链束缚在地,最前方那人像具苍白枯瘦的骷髅,正冷森森瞧着众人。
“肃王决不会来,”那人嘶哑地说,“他不是为一桩陈年旧怨甘愿冒死之人,闻家小儿,你的算盘注定落空。”
闻师偃似乎很熟悉此人,轻笑道:“恰恰相反,他一定会来。因为他对解玄的杀心无人可挡,若能杀他,他只怕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人讥声说:“他一介数典忘祖之辈,绝无可——”
“肃王到了!”有闻家军疾步跑来,高声说,“二将军,他未带一兵一卒,进了司门!”
那人一怔,随后脱口道:“不可能,他不会自寻死路!”
但在闻师偃隐约带着笑意的抚掌声中,两列兵甲在湿冷的长廊间开道,行经之处铁马叮当,一道冷峻孤拔的身影穿过兵丛,在阵阵清鸣中步入会客堂,铁甲漆盔裹挟着潇风晦雨,令在场之人都感到了无形的压迫。
闻师偃笑容不改:“肃王殿下,你终于到了。”
那人推下头盔,军服与露出的脸构成对比鲜明的黑白二色,却无人敢抬头细看,因为他神色冷漠,暗藏锋芒。
那名鬼鹫人惊愕瞠目:“不......你为何会来?你为何会来?!”
闻师偃对他的来到毫不意外,随和道:“肃王殿下三年前在此地折我一手,助反贼乌铎攻克王城,野心昭昭,本该治罪。陛下不追究,是需你为太子压制闻家,然而闻家一旦败落,你的死期也将至。因而臣想与你做一桩买卖,让你我都活下来。”
傅厌辞在众人的注目中入座,只说:“你要什么?”
闻师偃道:“军粮一案,轻拿轻放,共谋生路。”
傅厌辞没有直接应答,而说:“你知道解玄在何处。”
闻师偃从善如流:“当然,否则臣何来与肃王殿下交易的底气?臣可以告知殿下,他现在何处,以及使臣从斗珠宴带走的女子众多,他为何独独谋害你与迦楼罗。”
他轻轻抚掌,就有闻家军揭下那些鬼鹫人的斗篷,形如骷髅的那人也被拖到闻师偃脚下,被迫跪倒。
“这些,是曾主张处死迦楼罗,给殿下打下罪印的教众。领头那人,是殿下在泽州一战见过的紧那罗。共谋一事,只要殿下点头,”闻师偃手捏折扇,分外诚恳,“教众随殿下处置,臣绝不插手。”
紧那罗大骂:“闻家小儿,你竟这般天真!傅宪与闻家孰强孰弱,他岂不知?你要他为几个教众倒向闻家,岂非白日做梦?!”
傅厌辞的权柄源于天狩帝,与闻师偃交易,等同自毁根基,为除掉昔日仇敌,确然不值当,可就在教众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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