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闻师偃察觉,乐绮眠一直躲在角落,可从紧那罗发话起,她就有种不妙预感,随后果然听到,对方提起郡王与曹病已。
而紧那罗被关在闻家日久,不该知道这些事,除了解玄有意告知,不作他想。
她这般思量,时间只过去几息,但傅厌辞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就转过身来。果不其然,作侍女装扮的乐绮眠手捧酒托,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快回座位。
傅厌辞仿佛听到她在耳边催促,看了眼她因为单手托举而即将歪倒的酒杯,没说什么,退回原位。
片刻,紧那罗发觉笼罩眼前的黑影消失,无形的威慑感散去,独留他僵硬地跪在原地,如泥胎木偶。
“为、为何不杀我?”紧那罗睁圆了眼,好似不可置信,“是我说迦楼罗与傅宪通.奸,要教首处死迦楼罗,是我要教首给你打下罪印,要你母子永不得翻身,你追查我数年,不就为这一日?来,杀了——”
“满口胡言的疯子,杀了都嫌污刀,”乐绮眠收回拽袖的手,同时话锋一转,轻蔑又嘲弄,“两位将军还不抬走,要留到何时?”
紧那罗身后的闻家军一愣,忙将人迎面按倒,向闻师偃与傅厌辞谢罪。
“不——”
紧那罗疯了般扣住门槛,却敌不过脚下锁链,被闻家军拖往堂下,扔进一辆囚车。
众将这才回过神,发现不知不觉间,思路被紧那罗带跑,忘了今日军会,是为与肃王谈判。
“司内还有你这样的侍女?”闻师偃含着淡笑,认真打量起乐绮眠,可惜她面覆青纱,眉眼也化有浓妆,没能唤起他的记忆,“闻某似是头一回见。”
乐绮眠道:“奴婢入司不足一月,幸蒙赏识,得以侍奉将军,见此人诋忤将军,才出言打断,请将军责罚。”
她口齿伶俐,说话也好听,那双黑玉般的眼睛回视闻师偃,又乖又懒,让她像某种温驯的小兽,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你,”闻师偃感到一点趣味,抬扇点向她,却不是因这张脸,而是她能叫傅厌辞收起杀心,“到我眼前来。”
这人起疑了。
乐绮眠特地加深妆容,为的就是蒙混过关,可敢打断将领谈话的侍女,毕竟少见,这人的反应也算寻常,垂首答:“谢将军开恩,奴婢这便......”
她正要起身,一只手按在脚腕,将她拉了回来。
傅厌辞淡声说:“斟酒。”
乐绮眠穿着木屐跪坐在酒案边,脚上只穿足衣。那只手温热有力,借着宽袍遮掩,轻易包覆她的足弓,几乎构成肌肤紧贴的触感。
“是,”乐绮眠像被踩中尾巴的猫,悄然乜他一眼,“将军稍候。”
闻师偃被抢了先,抬起的扇稍顿,不动声色端详傅厌辞:“肃王殿下既已应邀止戈,左右这几日无事,又初到泽州,不妨留在王城,臣为你接风洗尘。至于这侍女,也算聪慧伶俐,就由她随侍殿下左右,如何?”
将领之间,派姬妾婢女作陪是种拉近距离的举动,若不知城中尚有伏兵,两人看似已握手言和。可闻师偃分明看出傅厌辞待她有异,疑心单刀赴会是假,实则另有谋划,故而借这段话,观察他的反应。
傅厌辞没有立刻应下,也并未断然拒绝,缓声说:“只是如此?”
“哦?”闻师偃抬了眉,顿时警惕,“解玄不够,殿下还需臣取来谁的命?”
乐绮眠正在倒酒——如果忽略她被傅厌辞握在掌中,不自然弯曲的小腿,她对侍女的模仿堪称惟妙惟肖,可就在即将斟满时,众将的视线冷不防投向她。
因为傅厌辞端起银杯,在前后惊异的目光中,隔袖握住她的手,饮尽了那杯酒!
“......肃王殿下,”闻师偃眼底掠过讶然,但想到何处,又缓扬起唇,“既然有意,便让她随殿下回军中,能得殿下青眼,也算她有造化。”
乐绮眠直直看向傅厌辞,手中银杯险些滑落。如果不是他表情太自然,她几乎要以为,他做的不是在敌将面前索要侍女的疯狂举动,而是随意饮下一杯酒。
“前往军中,还是留在故地,”傅厌辞的琥珀眼专注极了,好似只看得到她一人,“你想如何。”
他今日穿了件文武袍,只在武袖顶端配有兽形肩吞,藏青色文士服则广袖深敛,打破了甲衣的冷肃,让他看上去沉静持重,不染尘俗,可他的眼神、举止,却都在说一句话。
他要乐绮眠。
“幸蒙殿下垂爱,”乐绮眠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心中暗骂傅厌辞,却只能摆出受宠若惊的脸,“但奴婢与少时玩伴有婚约在身,恐不能随殿下离开故地。”
闻师偃更意外,笑着打趣:“少时玩伴,如何与肃王殿下相提并论?你这女子瞧着聪颖,骨子里倒迂腐不化。”
傅厌辞盯着她:“只要有意,婚约并非障碍。”
即便他是肃王,这话也实在骇俗了些,可他眼神认真,没有玩笑之色。
乐绮眠本来还有调谑的心思,这时忽感到些无形的压力,躬身一拜,狡黠改口:“不瞒殿下,婚约只是托词,奴婢与他相知相惜,是富贵也换不来的缘分,还望殿下成全。”
好大的胆。
此言既出,闻师偃也为之侧目。紧那罗才说起傅厌辞借刀杀人的举动,她就当面回绝对方,这样的胆量,岂会出现在一个侍女身上?
“此女不知事,冒犯殿下,我代殿下责罚,”闻师偃捏紧折扇,悄然扶住身下车轮,“来人,将她带走。”
“不必,”傅厌辞抬手拦下,目光在她说到“成全”时,即变得幽邃,“缘分有尽时,只要你想,你我可以相知。”
乐绮眠顿时感到,她的足衣被褪下,那只手没有阻隔地握住她,在最柔软的地带逡巡,即便她不看,也能猜到,那里必定被揉红了。
“殿下要的相知,是将奴婢锁起来,时刻在你掌控下,”乐绮眠眼帘轻抬,心慵意懒地笑,“可惜,奴婢散漫惯了,还不想做谁的禁鼎一脔。”
“你要什么。”傅厌辞迫近,这一刻,好似真成了个巧取豪夺的登徒浪子。
乐绮眠说:“奴婢要的东西,就在眼前,殿下伸手便能取来。”
傅厌辞在靠近她时,动作微缓,因为下裳传来轻微的划拨感,乐绮眠指尖轻动,在他腿面写了行字。
“我可以为你取来,”傅厌辞少见地大方,可说完这句,话锋一转,“但对我有何益处?”
乐绮眠很自觉:“众目睽睽,岂好说这等事?请殿下屈尊,离我近些。”
她眸中微芒闪动,用调侃的口吻喊出屈尊,将奴婢悄然换成我,既在引诱他俯身相就,也暗含一重提示:此刻与他对话的,不再是那名小侍女,而是乐绮眠。
闻师偃听到这话,眉头果然紧锁:“卫兵,拉开她,这女子有——”
“砰!”
几乎他开口同时,傅厌辞抽出那名闻家将领的刀,如白虹贯日,掷向他身下。只见一道冷芒穿过座椅与轮轴的缝隙,准确卡住车轮,就在闻师偃条件反射,伸手拔剑时,一支短箭冷不丁扎穿他小臂,爆开血花!
看清这支箭,闻师偃面色陡变,低呼一声:“是你——”
乐绮眠迅速起身,扯下繁复的衣裙,露出一身骑装:“烧毁乐家私库,你胆量不小,就不知箭上剧毒发作时,你还有没有胆量,像那日般肆意动手?”
“你大胆!”闻家将领怒目,“还不快将她拿下!”
闻师偃捂住剧痛的手臂,用力拔出箭矢:“那日躲在私库内的,原是你!是谁将军会一事泄露给你?肃王?解玄?”
人群中的老郎中被投去一瞥,大气不敢喘,见此情状,闻师偃霎时了然于胸,冷然笑开:“既去过私库,应当见过那幅画,想知道解玄瞒了你什么?替我做件事,我告诉你。”
闻师偃知道那幅画?
乐绮眠面上无异,但道:“说。”
闻师偃将染血的短箭扔至她面前,双目锁定傅厌辞:“杀了他,我告诉你解玄目的何在。”
她才与傅厌辞合力反制闻师偃,怎会临时反水?众将都诧异于闻师偃的决定,但傅厌辞抽出鹫纹刀的同时,一把短箭却抵在胸前。
乐绮眠抬高袖弩,慢条斯理说:“看什么?我也不想,但私库已毁,只得出此下策。不如这般,殿下开个让我满意的条件,就放过你,如何?”
她简直在乱来!
众人无不愕然,傅厌辞却安之若素,只问:“条件?”
乐绮眠道:“好说,解了你的甲。”
傅厌辞的盔甲穿在外袍下,要解甲,须得脱衣。可青天白日,这样无礼的要求,换任何人都会不悦,何况肃王?
然而,傅厌辞在她音落时,单手解开外袍。那胸腰线条随之露出,隔着单衫,也能看到明显轮廓,他的目光却追寻她,淡道:“只是解甲?”
见鬼。
乐绮眠仓促抱臂,后颈微麻。明明被命令的是他,他的眼神却太有侵略意味,让恶劣的戏弄变了味道,渐渐滑向危险地带。
“当然不,”乐绮眠撑着笑,“解下佩刀。”
“铛!”
鹫纹刀落地,被踢给乐绮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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