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一直在想,这个越界的拥抱到底算什么?
原以为经此一事,两人之间总会有些不同,可事实上,她再见他时,神色语气仍是一派寻常,仿佛那日种种,不过是他的一场大梦。
于他,是刻骨铭心。于她,大抵只是风过无痕罢了。
接连颓唐了两天,直至这日清晨,他正欲出门上值,晨光熹微中,目光触及府邸门首的那道身影,谢攸的精神立马为之一怔!
呵。
玉生!
好啊,真是好得很,竟还敢找到这里来!
但见那处玉生衣袂飘飘,一身鸦青色暗纹云缎道袍,腰间松松系一条浅色丝绦。
如此装束更显他身量清癯,虽是瘦了些,然而那挺拔的脊背,又在清瘦中透出几分习剑者特有的劲韧。
他手中提一只精致的雕漆食盒,正与门倌含笑交谈,寥寥数语后便礼貌地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谢攸随即袍袖一振,三步并作两步抢至门倌身后。
门倌甫一回头,顿觉眼前乍暗,惊得他后退半步。定睛一看,竟是学宪大人!可眼前的大人却与平日那温润从容的模样大不相同,面色紧绷,眸色沉沉,罕见的急切。
“大、大人?”门倌慌忙躬身。
谢攸扫过玉生离去的方向,沉声追问:“方才那人,来做什么?”
门倌赶紧将食盒提起来:“是来给镇抚使大人送吃食的。”
他闻言,心下冷笑三声,接过食盒随手打开。
食盒共有四层,每一层都放一块荷花酥。
首层是翠色龙苞,含羞待放;次一层是新荷初绽,粉瓣微张,瓣尖微吐金蕊;第三层是芙蕖盛放,千层酥皮绽放如云,金黄莲蕊纤毫毕现;最末一层便是花谢成果,碧色莲蓬栩栩如生,每处孔眼都精心加工。
竟是以酥点勾勒了一幅“荷花四季”。
但见入眼所有酥皮层次细密如蝉翼,怕不是费了千百次的推揉折叠,方能得此效果。再加上绿、粉、黄三色交织,形色悦目,处处皆透着细腻心思。
还能有什么心思,全是坏心思!
谢攸深吸一口气,吩咐门倌:“那人非良善之辈,日后若再来寻镇抚使,一律回说不在,不必通传,更不许再收他任何东西。”
“那……”门倌指着食盒,小心翼翼地问,“这盒点心如何处置?”
“任你处置。”言毕,谢攸便把食盒塞到他怀里,旋即大步迈出宅门。
门倌茫然地点了点头,而后一层层揭开食盒细看,眼睛登时一亮,不由啧啧称奇:“唉呀,这手艺当真精绝!怕是宫里的御厨也不过如此了。这般巧夺天工,简直该供起来才是,叫人如何舍得下口?”
谢攸听得此言,脚步微顿。
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把戏罢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玉生能做到的,我谢攸难道还会输给他不成!
小道耳,何足道哉!
他猛一个回身,衣袂翻飞间,已步履生风地朝宅内折返。
门倌只觉那身影唰地一下从眼前掠过,呆了一瞬,扭头扬声询问:“学宪大人,您今个不去上值了?”
谢攸头也不回:“不去了,告假!”
*
时值傍晚,夕阳穿树下,碎影落阶前。
裴泠刚踏入庭院,便觉异样,转而看向正蹲在池边百无聊赖撒着鱼食的厨夫,问道:“今日怎么院子里白雾缭绕的?”
厨夫赶紧起身,恭敬禀道:“回大人的话,这些都是白面儿。”
“白面?”
“是……”厨夫苦着脸,朝厨房方向瞥去一眼,“学宪大人也不知怎么了,今个一早突发奇想,非要亲自动手做什么细点,霸着厨房鼓捣一整天,谁也不让插手,您瞧瞧这满院子的粉……”他无奈地一摊手,“废了我两袋上好的飞罗面,嗐!”
裴泠眼底闪过一丝纯粹的困惑,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缘由,遂旋踵,朝厨房方向走去。
越靠近厨房,那蒸腾的白雾便愈发浓重,感觉走进去,能给脸上铺一层白粉。
她止步门前,隔着缭绕雾气朝里唤道:“我说学宪,你在厨房做什么?”
谢攸颇为费力地往外张望,见是裴泠,兴冲冲地道:“你来得正巧!快进来,我做了好东西,你来尝一尝。”
裴泠拒绝:“我不进来,你拿出来。”
“那好罢,你等我一下!”
只听得里头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俄顷,谢攸顶着一头一脸的白粉钻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郑重地举至她面前。
“来!尝尝我做的点心。”
裴泠一时无言。
见她似乎不感兴趣,他极力自荐道:“试一个,就试一个,味道应当不差的。”
“你先打开,我瞧瞧。”
谢攸依言,忙不迭先揭开第一层。
“这是——”
他屏住呼吸,期待地看着她。
“这是绿包子吗?”裴泠端详片刻,迟疑道。
“包子??”谢攸瞪大眼,险些跳起来,“这是酥皮!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捏出来的花苞!”他急急转身又钻进厨房,不多时搬出一张矮案,将剩余三层一一陈列开来,“你再看这三样,总该看出来了?这分明都是酥皮细点啊。”
裴泠拖长语调“啊”了一声,勉强颔首:“这三样倒是能看出来。”
“我就说,打一眼就能看出来。”谢攸眉宇间顿时云开雾散,殷勤地道,“快尝尝看。”
“能不尝么?我不大饿。”
“就尝一口。”他坚持道。
推辞不过,裴泠勉为其难地弯腰拈起一块,浅尝辄止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
“如何?”他紧张道。
“尚可。”
“你说实话,我要听真话。”
裴泠不愿再答,将话锋一转:“这般繁复的糕点,你费心做它作甚?”
“哈!”谢攸只觉与她心有灵犀,这话不偏不倚,正正说中了他内心真实想法,令他的声调也不自觉地扬起,“你也觉得繁琐是不是?我也不爱整这么复杂的玩意儿。”
“那你为何?”裴泠晃一晃手中的荷花酥。
自然是因为玉生做得出来,我谢攸也必然能做出来!
这念头在胸中翻涌,冲到唇边却化作一句:“没什么,不过是一时兴起。”他垂眸盯着荷花酥,又道,“这些东西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再怎么做也难吃。”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连带着将心底那点不甘也一同摁了下去。
不过——
任那玉生手艺再精,花样再巧又如何?此刻能让她浅尝一口的,终究是他亲手做的点心,即便形拙味平,远不及那人所做精巧,但至少,她吃的是他做的!
思及此,谢攸心里好受多了。
裴泠将咬了一口的荷花酥轻轻放回食盒,说道:“既是折腾完了,快回房换身衣服,这像个什么样子?”
谢攸闻言却没动,上头的情绪渐渐褪去,他看着她,忽然有些忍不住,那盘桓心底许久的话,终是冲口而出:“那日……那日在厅堂檐下,你我之间,究竟算什么?”
裴泠垂了一下眸,但很快抬起来,毫不避讳地望向他:“那日除了躲开一片坠瓦,你我之间,还发生过别的什么?”
这次他没有退,没有逃,目光灼灼地锁住她:“发生过。”
“那个拥抱于你而言,什么都不是吗?”
“学宪,”裴泠轻笑一声,语气疏淡,“我知你恪守礼教,最重男女大防,可儒家那套男女授受不亲,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于我而言,不算什么。”语罢,转身便走。
她走得干脆,谢攸却被钉在了原地。
不问不甘心,现在问了,那答案果然是——什么也不算。
好了,以后连自欺欺人也没办法了。
*
翌日,裴泠下值,刚步出镇抚司衙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姐姐。”
那声音温润,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她顿步回首,便见玉生立在阶下,一身素净的月白直裰。
“你怎么在这儿?”
玉生上前两步,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眉眼弯弯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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