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邓瑛投入锦衣卫掌管的诏狱,不偏不倚的处置昭然若揭。两方都各打一板子,退回自己的地盘。
至于徐淇之的死,他倒沉得住气,只说要等都察院的调查结果出来,再做定夺。
诏狱内,邓瑛斜倚在贵妃榻上,膝头轻翘,手中青玉酒盏不时轻抿一口,酒液顺着喉结缓缓滑落。他在等,等一个能为他解惑的人。
那人代严相来传令,他未曾怀疑。毕竟,薛有在严相身边多年,是严党核心人物,连眉间那道疤都是为严相挡刀留下的,绝非易容之辈。昨日朝堂上,事发突然,邓瑛受激以为是自己成了严相的弃子。可有了充裕的时间仔细梳理局势,才发现,严相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杀徐淇之,那与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有何异?
可那人……为何会让他去十里亭,这背后是何人在捣鬼?
这时,属下小跑着过来,说是严相到访。
邓瑛扬了杯中的残酒,他咬着牙,说:“让他来!”
他就坐在榻上,目光如炬,等着那个老阴生。
严贞脚踩在临榻的青砖上,沉声问:“你哪根筋搭错了?竟糊里糊涂地入了陷阱?”
严贞很清楚,邓瑛不会在这个时候,有勇气反叛,一定是有人搭好陷阱,请君入瓮。
邓瑛冷笑一声,舌尖轻顶上颚,反问道:“严相身边那位心腹,薛有,怎未一同前来?”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让严贞皱了眉:“跟他有何关系?”
邓瑛脸色阴沉,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严贞越听越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部下竟会背叛。可转念一想,自昨日起,薛有便称病不出,不见踪影。
严贞强压怒火,沉声道:“此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他亦觉得,此事定有人在暗中执棋。
待老狐狸脚步声远去,邓瑛解下墙头刀鞘,素白绢帕擦过寒刃。
前朝以来,锦衣卫指挥使多由阉人担任。他为了早日上位,自十二岁起便收敛锋芒,涂脂抹粉,吞服抑制胡须生长的秘药,力求在外表上与阉人无异。然而,这把长刀,他轻轻弹了下刀身,沉郁声响回绕在四壁,他终究舍不得丢弃。这把青翎刀本该随旧主入土,却在某个深夜被他悄悄抱进怀里。它能时刻提醒着他,要保持警惕,勿忘初心。
当邓瑛擦拭长刀时,徐渭已打马从街前走过,下朝后为了省时间,拴了一匹马疾驰回府,打算换身衣服,便去探病于嘉,听木琴说是感染了风寒。
正欲抬步出门,忽闻门房来报,有稀客登门,乃是周祭酒。徐渭迟疑片刻,才吩咐放人进来。
这周祭酒,身为国子监掌院,亦是当今皇后的叔父,身份尊贵。
徐渭亲自前往二门迎客,只见来人年约五十有余,留着一寸花白长胡,但精神矍铄,只是那神情,仔细瞧,是有些郁闷的。
徐渭不明所以。等人走近了,他上前拱手作礼,将人迎至前厅,落座后,周祭酒先用瞧后生的神情,上下打量了坐在对面的人,然后轻点了点头,才开口寒暄。
说起了青石街走马道内竟藏了个一品大员的宅子,这着实震惊了老朽,又夸徐渭不贪图奢华,不以物喜。
原来,徐渭升任时,陛下是在王侯将相云集的尚琦街赐了宅门的,可那条街上众多人家,盼啊盼这个新邻居就没搬过来,一直空置着宅院。
徐渭谦逊道不敢当,他心中惦记着出门之事,便不再绕弯子,直接询问周祭酒的来意。
周忌酒闻言,老脸泛起了一丝红。
徐渭还以为自己熬了一夜没睡,眼神不济,便闭了闭眼,再睁开去瞧,确认那确实是红晕!只是不知这红是气的,还是……?
周祭酒先叹了口气,道出家中出了个不肖嫡孙女,近日在家寻死觅活,拒了与世交家的亲事。
徐渭眨眨眼,未接话茬。
周忌酒看他沉稳有度,内心又满意了几分。接着说,这嫡孙女二八年华、容貌娇美,自遇见了意中人后,便茶饭不思,最近病得愈发严重,不得已老朽才冒昧登门。
徐渭正抿茶,听到此,惊得直接呛到,猛咳了一阵才缓过来,他心内讶异,这意中人……难道是自己?
他瞪大眼睛,再看那老大人眼神中的笃定,遂从惊讶中找回声音,谨慎问道:“徐某从未与令孙女见过面,这不会搞错了吧?”
周祭酒摆摆手说,出门之前他也不理解,究竟是怎样的儿郎能令自家的女儿家茶饭不思。可登门之后,他才心中连连感叹,难怪啊难怪啊。
言罢,周祭酒攥紧了拳头,舍出老脸,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请求徐渭能否与他一起回府。若与那孙女见了面,看不上便让女儿家彻底死心;若看得上,他双手赞同。
徐渭眉头骤然紧锁,刚想拒绝,可看着对面老人家低声下气的模样,他突然联想到了自己的恩师,恩师亦是满心满意地为后辈思量。想到此,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圈,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说不日登门。
送走周祭酒后,木琴与齐石在廊下偷偷打赌,这个周家孙女一定是貌若天仙。齐石不信,反问:“这是为何?”
木琴自有他的道理。当朝皇后以貌美名动朝堂,而皇后是这周祭酒孙女的姑姑,侄女像姑姑,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齐石摇摇头,笃定地说:“大人肯定看不上她。”
木琴撇撇嘴,亦是如此认为。自家大人遇见那位之后,眼里就容不下其他女子了。此前是不近女色,如今是……他嘿嘿一乐,没等说出下半句,只见徐大人回来了。
木琴话音一转,问:“大人,何时拜访周家门?”
徐渭转过头,目色渗人地瞧着他:“你很急啊?”
木琴讪讪得,再也不敢提这茬,冲着齐石疯狂使眼色。
齐石无奈,只得帮木琴问上一嘴:“大人,车马已备好,可要去于姑娘新屋?”
徐渭摇摇头,示意他们关上门,将木琴支开取物,才对齐石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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