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筠,那个人我逮着了,要不要送到你那里?”程朝夕的声音透过听筒撞过来时,林洛筠刚在庭审记录末尾签下名字。听筒里的声响裹着刑警队特有的干脆,把午后法院走廊里的沉闷戳开个洞。
“苏庄?”林洛筠捏着手机起身,审判庭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挡住里面当事人低声的争执。她靠在冰凉的门框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制服袖口的纽扣——像她此刻试图稳住的语气,
“人在你那儿?我这边刚结束上一个案子,二十分钟后到刑警队。”
“别费劲跑了。”程朝夕笑了声,背景里隐约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是手铐碰在桌沿,“这小子心理素质贼差,被我堵在文联档案室后门时,脸白得跟纸似的,一吓唬就抖了,现在正蹲审讯室呢。我让小张把人直接送中院拘留室,你在办公室等就行。”
林洛筠“嗯”了一声,指尖却没松开纽扣。她知道苏庄——A市文联的一个科长,不算熟,但去年文联跟法院合办法治宣传展时见过几面。男人总是缩在人群后,穿件洗得发皱的衬衫,说话时头埋得低,声音小得像怕惊扰了谁。那会儿萧秋还笑着跟她说:“苏科长挺有才的,就是太内向,不然早该往上走了。”
萧秋。
这个名字在心里滚了一圈,林洛筠没问程朝夕“苏庄犯了什么事”。能让程朝夕亲自出手抓的,又特意要送到她这儿的,多半跟她正在经手的案子有关。而她最近手里最棘手的,恰是市纪检委转来的那桩——关于文联副主席萧秋的举报案。
“他举报的是萧秋?”她终究还是问了,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八月的阳光,亮得晃眼,把她的影子钉在地板上,短得像截没烧完的蜡烛。
听筒那头静了半秒,然后是程朝夕沉下来的声音:“是。这小子手里捏着‘证据’,说萧秋收了他十万块的礼,和田玉紫毫毛笔,还附了段录音,说是萧秋跟她爱人许山晴的通话,俩人商量着靠这笔钱给嘉秋集团拿项目。”
林洛筠闭了闭眼。和田玉紫毫毛笔。她见过萧秋书房里那支——不是这支,是萧秋自己淘来的旧笔,笔杆是普通的竹制,却被养得温润发亮。去年她过生日,萧秋还握着她的手,教她写“赤诚”二字,笔尖在宣纸上晕开墨痕时,萧秋说:“好笔得配真心,不然写出来的字都是飘的。”
那样的人,怎么会收十万块的笔?
“录音可信吗?”她问,指尖终于从纽扣上挪开,插进制服口袋里,摸到里面冰凉的手机壳——是上周萧秋陪新她买的,地地道道的磨砂黑,萧秋说“法官得用稳当的东西”。
“这不好说。”程朝夕的声音里还带了点技术人员的审慎,
“音频是合成的还是原始的,得等技术科鉴定。但苏庄一口咬定是真的,还说笔是他亲手送过去的,萧秋收了,没推托。”
“他什么时候送的?”
“三天前,晚上七点多,说是送到萧秋家楼下的。”程朝夕顿了顿,补了句,“洛筠,这事儿……你要不要避嫌?毕竟你跟萧秋……”
“避不了。”林洛筠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孙院长今早刚把案子分到我手上,说是‘知根知底更能查得清楚’。而且”——她深吸口气,望着窗外掠过的云影,“我得知道真相。”
挂了电话,走廊里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晃了晃。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与程朝夕的通话记录页面,她犹豫了下,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备注“阿锦”的对话框。
上次说话是两天前,萧秋发了张许山晴在嘉秋集团实验室的照片,配文“山晴又在跟电路板较劲,说要给我做个能恒温的墨汁盒”。她回了个“羡慕”的表情包,萧秋还回了个得意的表情包。
现在对话框停在那儿,像被冻住了。林洛筠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打了“你还好吗”,又删掉,改成“苏庄的事你知道吗”,最终还是退出了微信。她是法官,在法庭之外,她不能先问“你还好吗”,她必须得等证据说话。
二十分钟后,拘留室的门被推开。苏庄被带进来时,头还埋着,肩膀塌着,像被抽走了骨头。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林洛筠一眼,又飞快低下头,手指绞着衬衫下摆——还是那件洗得发皱的衬衫,只是领口沾了点灰,像是在哪儿蹭过。
“苏庄,”林洛筠在他对面坐下,面前摊开的笔记本还没动笔,“关于你举报萧秋同志收受贿赂一案,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需要如实供述,听清楚了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称八月十四日晚七点,向萧秋赠送了一支价值十万元的和田玉紫毫毛笔,对吗?”
“对。”苏庄的声音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我当时拎着笔盒过去,在她家楼下等她。她下来了,我把笔给她,说‘萧副主席,这是我托人弄来的好笔,您平时爱写字,留着用’。她没推,接了,还跟我说‘谢谢’。”
“笔呢?”林洛筠问,“现在在哪里?”
“应该……应该在她那儿吧。”苏庄的声音模糊了一些,“我当时没问。”
“你有证据证明她收了笔吗?比如目击证人,或者……”
“我有录音!”苏庄突然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被某种亢奋压下去,“我不光有送笔的证据,我还有她跟许山晴的通话录音!她们俩商量着,说拿了这笔钱,就给我透个消息,让嘉秋集团能拿下技术资源局的那个智能设备项目!”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旧手机,递过来:“录音在这儿,林法官,你听!你听了就知道,她们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林洛筠接过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壳,屏幕上有道裂痕,像是摔过很多次。她按了播放键,萧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时,林洛筠的心猛地一揪——确实是萧秋的声音,温和,带点笑意,只是此刻听着,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
“山晴,苏庄那笔钱收了没事,他不敢怎么样。”录音里的萧秋说,声音被处理得有些失真,但能听清字句,“技术资源局那个项目,褚局长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让嘉秋的人准备好材料,下周就能签合同。”
然后是许山晴的声音,清冷些,带着惯有的干练:“知道了。不过秋秋,苏庄这人靠得住吗?别回头把我们卖了。”
“放心,他想往上爬,就得靠我们。”萧秋的声音顿了顿,像是笑了笑,“他可是不敢反水。”
录音到这儿就断了。林洛筠捏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僵。这声音太像了,像到她几乎要信了——可她认识的萧秋,从来不会说“他不敢反水”这种话。萧秋总说“得给人留余地”,哪怕是对那些明里暗里使绊子的人,她也只是笑笑,从不把话说死。
“这录音是你录的?”林洛筠把手机推回去,盯着苏庄的眼睛。
“是……是我偶然录到的。”苏庄避开她的视线,“那天我去萧副主席办公室送文件,听见她在跟许总打电话,就……就偷偷录了。”
“偶然?”林洛筠重复了一遍,笔尖终于落在笔记本上,划出清晰的笔画,“八月十四日晚七点,你说你在萧秋家楼下送笔。但根据萧秋的行程记录,她当晚七点到九点,正在市文化宫参加书法公益课,有三十多个学员可以作证。你怎么解释?”
苏庄的脸“唰”地白了,比刚才在审讯室里更甚。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手指把手机壳捏得发白:“我……我记错了?可能是……可能是七点半?或者八点?我当时太紧张了,记不清具体时间了。”
“时间可以记错,但人不会凭空出现在两个地方。”林洛筠合上笔记本,“苏庄,虚假举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确定要继续说下去吗?”
男人的肩膀彻底垮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桌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压抑的哭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我……我不是故意的……是褚局长让我做的……”
褚嬴稷。
这个名字跳出来时,林洛筠并不意外。技术资源局的局长,跟文联有不少工作往来,之前几次会议上见过,男人总是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戴副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看着像个学者,没人会把他跟“教唆举报”扯在一起。
“褚嬴稷让你做什么了?”她放缓了语气,递过去一张纸巾。
苏庄接过纸巾,胡乱抹了把脸:“他……他说萧秋挡了我的路,也挡了他的路。他说只要我举报萧秋,让她被停职,等她下去了,就提拔我当副主席。还说……还说那支笔是他给我的,让我去送,他会安排好后续……”
“那录音呢?”
“录音是他给我的!”苏庄猛地抬头,“他说……他说是技术处理过的,肯定看不出来!他还说,就算查出来是假的,也能让萧秋脱层皮……”
林洛筠没再问下去。她让法警把苏庄带下去,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斜过去,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褚嬴稷为什么要针对萧秋?仅仅是“挡路”?还是有别的原因?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程朝夕发来的消息:“技术科鉴定结果出来了,录音是伪造的。用的是市面上常见的音频合成软件,把萧秋之前在公开活动上的讲话片段剪碎了重拼的,许山晴的声音也是同理。还有,我们查了苏庄的通话记录,八月十四号晚上七点到九点,他根本没给萧秋打过电话,倒是给褚嬴稷打了三个,都是响了两秒就挂的。”
两秒就挂的电话。林洛筠指尖敲了敲桌子,忽然想起刚才苏庄递手机时,屏幕上的裂痕——那裂痕边缘有明显的新痕,像是最近才摔的。或许不是摔的,是被人攥得太用力?
她起身往办公室走,刚出拘留室,就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个人。白衬衫,黑裤子,头发束成低马尾,手里捏着个牛皮纸文件袋,正是萧秋。
她比三天前瘦了点,却没显出多少狼狈。看见林洛筠,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跟从前无数次在法院门口等她下班时一样,声音轻轻的:“洛筠。”
林洛筠快步走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萧秋手里的文件袋鼓鼓的。“你怎么来了?”她问,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萧秋是被举报的人,来法院配合调查是应该的,可她问得像在怪她不该来。
“来交个东西。”萧秋把文件袋递过来,“苏庄说送了我一支和田玉紫毫毛笔,喏,就是这个。”她拉开袋口,露出里面的笔盒——紫檀木的盒子,打开后,一支笔静静躺在里面,笔杆是温润的白色,确实是上好的和田玉。
“我没接。”萧秋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静,“他十四号晚上确实来过人,在我家楼下堵我,但我那天去文化宫上课,是山晴下楼给他说的。他把笔塞给山晴就跑了,山晴没敢动,第二天一早就给纪检委送过去了。这是纪检委开的接收证明,我给你带过来。”
林洛筠接过文件袋,她抬头看萧秋,想问“你早就知道苏庄会举报你”,又想问“褚嬴稷为什么针对你”,最终却只问了句:“阿锦,你还好吗?”
萧秋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温温的:“我能不好吗?倒是你,这几天没睡好吧?你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你还有心思笑。”林洛筠拍开她的手,却忍不住弯了嘴角,心里堵了两天的石头像是被挪开了些,
“现在这外面都传疯了,说你……”
“说我收受贿赂,说我跟山晴搞权钱交易,还是官商勾结?”萧秋接话,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随他们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顿了顿,往林洛筠办公室的方向瞥了眼,“苏庄被你审了?他招了吗?”
“招了,说是褚嬴稷指使的。”林洛筠压低声音,“你跟褚嬴稷有过节?”
萧秋没立刻回答,只是靠着走廊的墙,望着窗外的云。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算不上过节。只是有些人啊,看着道貌岸然,背地里干的事,那真是见不得光。”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
萧秋转头看她:“洛筠,你还记得上个月,嘉秋集团不是中标了技术资源局的一个服务器维护项目吗?山晴去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他们有几台服务器总在深夜过载运行,散热风扇响得跟鼓风机似的。”
林洛筠点头——许山晴是嘉秋集团的总裁,嘉秋做智能设备起家,去年就拓展到了服务器维护领域,能拿下技术资源局的项目,当时萧秋还跟她显摆了好几天,说“你看,我家山晴厉害吧”。
“山晴一开始以为是设备老化,就让技术员查了查,结果发现……”萧秋的声音低了些,“那些服务器根本不是在处理公务数据,是在挖比特币。”
林洛筠愣住了。比特币挖矿需要大量算力,服务器昼夜不停运行,确实会导致过载。但技术资源局是政府部门,褚嬴稷作为局长,竟敢挪用公家的服务器挖矿?
“山晴没声张。”萧秋继续说,“她怕打草惊蛇,只是悄悄记了服务器的编号,还有运行日志的异常时间。本来想找机会跟我说,结果没过几天,苏庄就来送笔了。”
“所以褚嬴稷是怕你们发现他挖矿的事,才先下手为强,让苏庄举报你?”
“应该是。”萧秋轻轻点头,“苏庄在文联一直不得志,总觉得是我挡了他的路——其实我去年就跟党组提到过,说他业务能力不错,建议提拔他当副秘书长,是他自己总躲着,怕跟人打交道。褚嬴稷大概是摸清了他的心思,才挑唆他来咬我。”
“那你……”林洛筠看着她,忽然想起刚才苏庄崩溃时的样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苏庄会被褚嬴稷当枪使?”
萧秋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是抬手敲了敲林洛筠手里的文件袋:“这支笔,苏庄要是真敢自己花钱买,就不会穿那件黄乎乎的衬衫了。褚嬴稷给的东西,哪有那么好拿?他既然敢送,我就敢接——哦不对,是敢‘让山晴接了然后立刻上交纪检委’。”
她的语气里,像高考结束两人幼稚的在巷口玩捉迷藏,萧秋总能找到最隐蔽的地方,等她急得快哭了才跳出来,笑着说“洛筠,我在这儿呢”。
林洛筠心里那点最后残存的疑虑彻底散了。她就知道,萧秋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们认识十年,从高中时萧秋替她挡住班主任李钢的刁难,到大学时萧秋熬夜帮她改模拟法庭的辩词,萧秋从来都是看着温和,实则比谁都清楚该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反击。
“那录音呢?”林洛筠问,“褚嬴稷怎么弄到你们的声音的?”
“我之前在文联做过几次线上书法讲座,录音随便就能找着。山晴去年接受过一次采访,讲话视频网上也有。”萧秋耸耸肩,“现在的技术,剪剪贴贴太容易了。不过……”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他们能伪造,我就不能留真的?”
林洛筠一愣:“你什么意思?”
“褚嬴稷让苏庄来送笔的前一天,苏庄偷偷去我办公室,想翻我的文件柜。”萧秋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办公室装了隐蔽摄像头,他翻文件的时候,嘴里嘟囔了句‘褚局长说的就是这个吧’,全录下来了。还有,他给褚嬴稷打电话那几次,虽然只响了两秒,但我让山晴查了褚嬴稷的通话记录,同一时间,他的手机有境外IP登录的痕迹——应该是在远程操控什么。”
林洛筠彻底明白了。萧秋根本不是被动等着被调查,她早就布了局。苏庄去翻文件,是掉进了她的圈套;褚嬴稷以为用伪造的录音能搞垮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小辫子”早就被萧秋抓住了。
“你怎么不早说?”林洛筠又气又笑,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害我这两天担心得觉都没睡好。”
“早说了你还能这么认真审苏庄吗?”萧秋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温的,“洛筠,我知道你是法官,你不能徇私。只有让你自己查清楚,让证据说话,这案子才算彻底了了。不然就算我拿出视频,别人也会说你偏袒我。”
她顿了顿,望着窗外的阳光,轻声说:“而且,我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褚嬴稷挖矿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肯定还有同伙。不把他们全揪出来,以后麻烦事还多。”
这时,林洛筠的手机又响了,是程朝夕。她接起来,程朝夕的声音带着点兴奋:“洛筠!有重大发现!我们查了褚嬴稷的银行流水,他最近半年有二十多笔匿名汇款,都来自境外账户,数额加起来有几百万!还有,技术科恢复了苏庄手机里的删除文件,发现他跟一个境外邮箱有联系,发的全是技术资源局服务器的运行参数!”
林洛筠看了眼萧秋,萧秋冲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林洛筠对程朝夕说,“你把流水和邮件记录发我一份,另外,申请对褚嬴稷进行立案调查,重点查他跟境外平台的资金往来,还有技术资源局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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