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山中凉意渗骨,雾气弥漫。
“可曾有人说过你有仙人之姿。”仙师立在高阶之上,睥睨着下方在挖泥土的楼春雪,“仙缘深厚。”
楼春雪从记事起,总被人评价妍姿艳质、绝色佳人是也。听得多了,此番仙师说“仙人之姿”,她并不当回事,头也不抬地回道:“经常。”
仙师像是没料到她回答的如此不客气,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说:“你与非声真不一样。”
听见兄长的名字,楼春雪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手背撩起额前的碎发:“你认识我兄长。”
其实楼非声手一点也不巧,常常给她梳的发髻又丑又不牢固,还会扯头皮。为了不伤害兄长的赤诚之心,她已经在默默地努力学习自己梳发髻了。
“认识,”仙师说,“我是他师傅。”
“你?”楼春雪上下打量他,看着比楼非声大十几岁,怎么能当兄长的师傅。
“不信,”仙师说出她未宣之于口的话,“你可知修为越高,容貌衰老越缓慢。”
楼春雪又垂下头,摆弄地上的泥土:“你有一百岁吗?”
仙师缓缓步下台阶:“一百三十五岁。”
楼春雪又一次惊讶地抬起头,目光直直锁向台阶上的人。
仙师的脚落在缓步台上,迟迟未动。修行到他这种地步,行动不刻意压制,要比寻常人轻缓许多,按理说楼春雪听不见,第一反应应该看向他所站原位。
“那你怎么没成神仙?”楼春雪袖子挽在手肘上方,指尖与小臂上的灰褐色泥土尤为显眼。
人蹲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小小一团,脆弱易碎。
“缘分未到。”仙师停在缓步台上,“汝年芳几许?”
楼春雪瞟了他一眼:“你是我兄长的师傅,居然不知道我多大。而且,神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算不出来?”
仙师啼笑皆非,年纪尚小,警惕心蛮强,还会呛人,真真与楼非声不同。
“会算的是神棍,不是神仙。”
楼春雪低下头去抓地上的泥土:“神棍先生,你算的出我的年纪吗?”
“你对我敌意很大,”仙师往下继续走,“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别误会,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
楼春雪耳尖动了动,迅速起身,在楼梯边浮满残荷的陶缸里洗净手臂,放下袖子。
做完一切,她仰头对着近在咫尺的仙师说:“多谢你夸我漂亮。”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边冲来人跑去,边甜甜喊道:“兄长!”
楼非声膝盖轻低地面,手指蹭了蹭楼春雪的眉骨:“去做什么了?染上泥巴了。”
他又顺着眉骨往下摸上楼春雪的衣摆:“衣服也湿了。秋日寒凉,出门前告诉你进山别玩水,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玩泥巴加玩水,今晚乖乖待在书房背书。”
楼春雪哀嚎,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立刻被楼非声抓住衣摆。
“还想跑,”他说,“进了灵就山,你能跑到哪里去。乖一点接受现实,说不定我能从轻发落你。”
见逃脱不过,楼春雪认命。
楼非声拍了拍她的脑袋,起身对着刚步下台阶的仙师说:“师傅,书我找到了,与舍妹先行离开。”
“去吧。”仙师摆摆手,目光投向躲在楼非声身后的小姑娘。
她表情难以言说,似乎从当事人嘴里听到,也不相信。
“兄长,他真是你师傅,”楼春雪紧紧拽着楼非声的袖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楼非声放慢脚步,帮楼春雪提起裙摆,跨过足有她小腿高的门槛:“师傅修为极高,长相自然年轻些许。”
楼春雪回头望去。
仙观修得雅致,在山的幽僻处。外面松涛阵阵,里面修竹疏朗,日头未升,山雾犹在。
唯一不合适的,便是仙观的牌匾上篆刻着“烟霞观”。
仙观不在山顶,在山下,除非夏日盛阳,否则难见霞光,不过烟雾倒是易有。
“兄长呢?”她躲开地上的泥水,“修为也高吗?”
楼非声笑笑不语,牵起她冰凉的小手说:“这会儿知道脏了,刚刚玩泥巴怎么不嫌弃。”
“不一样,”楼春雪嗔道,“我在做善事。”
“什么善事?”楼非声柔声问。
“天将雨,”仙师望着云层渐厚的阴沉天,“蚁徙其穴。”
树根下的蚁群不再重复转圈,顺着楼春雪堆出来的小径爬出泥地,寻找高处的洞穴度过秋雨频繁的时节。
“要去哪里?”楼春雪蔫蔫地说,“靖远侯府,还是学宫。”
楼非声知道她玩性大,每日去学宫都要死要活的:“两地都不去,允许你去李婶家玩,不过午饭后,就要待在书房里背书。”
“一定要背?”
“一定。”
楼春雪不想下山了。
“那你呢?”她不妥协地问,“找陈观还是孟世子。”
“我不去何处,在书房挑你下午要背的书。”楼非声故意捏了捏楼春雪的手,“怎么样?”
“你还是去找陈观或者孟世子吧,”楼春雪噘着嘴劝说,“待在家里远不如去闯荡一下。”
楼非声心里软软的,转瞬又忧郁道:“过两日我要去鄞州一趟。”
“去鄞州做什么?”楼春雪赶忙抬头看兄长,“我也想去。”
“路途遥远,”楼非声婉言拒绝她的请求,“你年纪小,吃不消。”
他此番是随靖远侯一同去平定兖州。
兖州靠近边域,本就不大太平,三年前来了一群流寇,其中有几个会些仙术的,更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
本就不安分的流寇,一夜间全冒了出来。
楼非声带着仅有三岁的妹妹,与陈氏兄弟和李婶母子逃到燕都,中间经历无数苦难也不曾放弃。
他抱走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楼春雪,自己却实实在在地目睹父母为保护孩子能逃走,被残忍杀害。
仇恨难割舍,听闻靖远侯即将去往兖州平定斗乱,便即刻请命一同前去。
靖远侯对楼非声的才智卓绝有所耳闻,碍于年纪尚轻,思量一番,还是决定带他前去。
楼非声不能告诉妹妹真实目的,否则她说什么都要跟去。
“你不也才十四岁,”楼春雪不满地说,“我四舍五入一下,也十岁了!”
“我不是去玩,有政务在身,”楼非声蹲下,平视着她,“于情于理,带你都不合适。”
“你问问靖远侯,”楼春雪还想争取,“他同意了你会带我去吗?我去问也行。”
楼非声被她天真的想法逗得忍俊不禁,食指弯曲刮了刮她的鼻梁,浅笑说:“傻瓜,等我回来,不让你背书了,带你去鎏光阁买小金铃。”
“小金铃,”楼春雪睁圆眼睛,“真的吗?”
“兄长何时骗过你。”楼非声捏住她脸颊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肉。
楼春雪勉强接受交换条件,揉揉脸蛋,腿不长,步频却格外快:“我们去看看小金铃还在不在。”
楼非声注视着妹妹透着欢快的背影,眼底映着悲伤:“爹爹没给你买来,兄长必不会让你久等。”
楼非声随靖远侯出了城门。
楼春雪溜上城墙,爬上豁口,扫视一圈城楼下的长队,从骑在马上领头的靖远侯,看到最后的步履坚毅的士卒,也没看见兄长的身影。
她失望地在旌旗与马车挡住的地方寻找,万一风一吹,马车一颠簸,兄长就出现了。
楼非声也感应到灼灼目光,抓紧马缰,放缓速度,回头望向城墙上方。
他挥手笑道:“春雪,等我回来。”
楼春雪隔着遥远的距离,清晰地听见兄长的话,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直到队伍的末尾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她才不舍收回视线,从城楼上飞窜下去。
楼春雪没照往常回家的路线走,她顺着主街去了鎏光阁。
鎏光阁离邕楼近,她路过时,忍不住朝里面多看几眼。
“看什么呢?你哥没跟着你。”
楼春雪闻声马上锁定声音来源,见到站在金碧辉煌的一个店家门前,穿着短打便服的陈观。
她抬眼往牌匾上看去,赫然刻着气势恢宏、纸醉金迷的“玲珑坊”三个大字。
最近她总觉得眼睛越看越远,视野宽阔不少,眼力较从前强了几倍不止。
“你不是在兴财馆做工吗,怎么在这里?”
陈观放下抱着的手臂,冲四周看了几圈,才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你哥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楼春雪倔强不让他只问不回答。
陈观不耐地“啧”了一声:“我先问你的,你没回答我,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难得吃瘪,楼春雪气得鼓起腮帮子:“坏家伙,不懂得尊老慈幼。”
“你尊老了没。”陈观摁住楼春雪的脑袋,捂住她的嘴巴,谨防再絮絮叨叨:“废话少说,你哥呢?”
头顶的手宛如一座山压在楼春雪身上,她动弹不得,泄了气老实交代:“跟靖远侯去鄞州了。”
“跟靖远侯,去鄞州?”陈观以为是她年纪小,两字读音相近听岔了,纠正道,“是兖州,你听错了。”
楼春雪反纠正他:“我兄长说的,去鄞州。兖州那么乱,回去做什么啊。”
陈观拍拍她的头顶,哑然失笑:“我说中午吃的糙米,你都要去看一眼我家米缸少没少。楼非声骗你说去鄞州,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凡和李婶提一嘴,都能知道靖远侯此番是去兖州平定流寇的。”
楼春雪觉得自己要栽到地里了,她捂着头顶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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