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薇下车的地方正是最热闹的汴河大街,夜幕降临,沿街商铺灯火连绵,映得河水波光粼粼,如碎金流动。
汴河是大渊最重要的运河,连通淮河、黄河长江等重要河流,沟通南北区域,沿途经济都被这条河打通,京都亦如此。
整个京都都被汴河贯穿,凡临河街道皆是富贵迷人,每逢节日,沿街商铺更是张灯结彩,正如此时。
街上游人如织,衣衫鬓影与璀璨灯影交织,其间穿插着叫卖的小贩,处处皆是繁华似锦。
去岁局势动荡,又过了一个严寒冬日,加之先帝丧期,百姓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热闹,开怀笑容映在行人脸上,幼薇本该是其中一员,可她实在开心不起来。
尽管一再想隔绝那个人,可还是会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他今夜会出巡,会驾临彩凤楼,会在那里遇到谢明姝,她不想再知道他的一切,为什么还要让她一清二楚?
她没有纠缠他,也决定顺着他的圣旨嫁给别人,她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老天为何偏不肯放过她?
可是她能怨谁呢?他是皇帝,是天子,是圣人,自是人人瞩目的,人人都想探听他的动向,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只能怪自己不好,说好要放下这个人,却还是会被跟他有关的事情牵动。
是她没用。
行人太多,幼薇又一次撞到别人身上,那人见是个可爱姑娘,又穿戴不俗,只口吻不快让她注意点,绕过她们主仆便走了。
小桃察觉到自家主子的一直失神,刚好面前经过一个手捧油纸的女子,油纸上面写着苏记,她眼睛一亮道:“小姐,这有苏记从食,你不是很爱吃吗?我们去买点吧。”
幼薇抬眼看过去,想到李承玦曾经给她带的零嘴便是苏记的肉脯果干蜜饯,又想到这些所谓的“好”都是他的伪装,她竟沉湎在虚情假意中难脱至今。
心口忽然有些发堵,为何处处都是有关他的记忆。
她收回眼,摇了摇头:“现在不喜欢了。”
出来玩本是为了开心,不可以再被这个人影响。
她努力打起精神,踮起脚,向远处张望:“前面好像很热闹,我们过去瞧瞧吧。”
小桃巴不得主子开心,连忙点头:“好,去瞧去瞧。”
幼薇拉起小桃的手,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走,我们跑过去。”
“哎小姐——”
小桃声音还在原地,人已经被幼薇拉出去老远,一主一仆在人群中穿梭。
幼薇跑到那处挤满了人的地方,发现这条路口直通河边,一位老翁正在表演打铁花。
人群一层又一层挤得满满当当,她们才刚过来,身后又围了一层人,很快将她们淹没。
小桃指着天空,激动地拍手:“哇,小姐你快看,好好看!比烟花还好看呢!”
是很好看。
铁水烧得通红,老翁抡起木勺猛抛,另一只手挥板狠狠一击,通红的铁水骤然泼向夜空,瞬间炸开万点金星,火星如流瀑坠落,映照在人脸上明明灭灭,引得人群一阵又一阵的叫好。
老翁七八岁的孙子捧着斗笠,穿梭在人群中挨个讨赏,好多人第一次见这新奇技艺,但愿意给钱的也不过五分之一,对这要钱的小孩只当看不见。
小男孩很快走到幼薇面前。
幼薇见这孩子衣裳被烫了好几个焦黑的洞,鞋子也磨得变型,走路时有一半鞋底都是掉的,她心里揪得紧,连忙让小桃翻荷包,小桃在身上摸了一圈惊叫:“呀,小姐!荷包不见了!”
她腰间空空如也,只有被割断的系带,荷包不翼而飞。
那男孩眼巴巴瞧她,幼薇身上没带余钱,被小孩子这样瞧着,心里更是愧疚得不行。
她有心摘下首饰拿去让小孩变卖,但她的首饰都刻了名字,流落在外毕竟不妥,她犹豫一瞬,最终低头,从脖颈上摘下一枚玉饰。
这玉饰是特意命人刻的,玉兔抱月的纹样。
因她属兔,小时候,病中的母亲总说她以后会到月亮上去。
母亲去后,她怕母亲在月亮上孤独,就很希望自己能够继续陪着母亲,于是有了这件玉饰。
长大后才知道自己天真,母亲不会在月亮上,需要人陪的也并不是母亲,而是她自己。
这玉佩就成了一个念想,想母亲时就会拿出来看看,不过深究起来也不是什么不可多得之物,再让人打造个一样的就是了。
她将玉坠递过去:“这个也能换些钱的,不要再做这么辛苦的事了。”
话说完,又觉这话不妥。若有的选,谁愿如此辛苦?她心下愧疚,补充又显刻意。
第一次有人对男孩说这样的话,不是居高临下,也没有厌恶和驱赶。
他懵懂抬头,见一位仙女似的姐姐对他温柔浅笑,纤纤玉手递来一枚玉坠。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宝贝,不由自主就要接过来。
还没接到手中,掌心突然多了一小块银子,凉凉的触感让他从梦中回神,只见漂亮姐姐旁边又多了个俊俏公子,那公子出手,竟将那玉坠截胡过去,他一身锦衣面带微笑,掌心里还躺着漂亮姐姐的玉坠。
小男孩脸红道:“这玉坠是给我的!”
喊完就后悔了,赶紧后退一步怕贵人打他。他知道自己不该争,可是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敢跟这样惹不起的贵人说话。
那公子修养很好,听了他无礼的话也不恼,反而从荷包中又取了块碎银递过来:“商量下,卖我如何?”
小男孩不甘心地看着他手里的玉坠,却也没有立即拒绝。
他仍旧未恼,看出小孩的动摇,这次从荷包里拿了块大的碎银:“小兄弟,行行好。”
那玉坠自不值这么多钱,去当铺也换不来这些,他和爷爷卖了这么多年艺也赚不到这么多,他知道是自己赚了。
他咬了咬牙,转过头不再看玉坠一眼,抓起银子就跑。
幼薇没想到庄怀序会突然出现,而且是在这样的时刻。
再看他手中的玉坠,不由有些脸红:“……庄公子,一枚普通玉饰罢了,您何必……”
庄怀序收回手,不知他身上用了什么香,闻起来贵重独特,如他这个人一般卓尔不群。
他只是微笑:“那怎么办,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女子贴身的饰物流落外人之手。”
幼薇道:“其实没那么贵重的,我还可以再做。这本是我的事,如今反倒让你破费……”
“哪里破费?”庄怀序向下翻掌,她的抱月玉兔自他掌心落下,被一截深色编绳坠住,“这不是买了块玉吗?挺值的。”
听他这意思,倒是不准备归还了。
这玉佩被她常年佩戴,有她的香味,还有她的体温,送给小孩子不觉得有什么,落到庄怀序手中,不知为何一下子令人不自在起来。
她有些焦急地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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