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巍然耸立于京城南郊的建筑约莫五尺高,是一座以方木相交叠垒而成的高楼。飞檐反宇,碧瓦朱甍,皇帝亲笔“金鳞楼”三字高悬于这座闳宇崇楼之上,自成一派气势。
早有金鳞卫听到响动开了门前来迎接他们。领头的是一个与江遥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这少女有一张长长的鹅蛋脸,轮廓硬朗,肤色微黑,颧骨极高,头发高高束起,穿着金鳞卫统一的窄袖交领黑色虎纹束腰长裙,看着十分不好惹。
卿晗半醒半晕,偶然睁眼看到这女金鳞卫朝自己直直走来,吓得立刻精神了起来。
她原以为明桃够严肃凶狠的了,现在才发现比起这金鳞卫来说,明桃的长相简直算得上是人畜无害。
温郁儒并未注意到卿晗对她的态度,她和其他金鳞卫一夜没睡,就是在等明桃和江遥的消息,因知道他们担心,于是特意在门口迎接。
事态紧急,她也来不及寒暄,一路边走边和明桃交代楼中情况:“师父已请了宫中御医,二师父和三师父的情况暂且稳定了下来,但仍不太好。”
卿晗心想,没想到这金鳞卫看着凶巴巴的,说话竟如此温柔。
明桃心急如焚,但按照规定,回楼中的金鳞卫都须得先见过楼主,因此只能趁着路上再多问几句:“郁儒,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位师父怎么会受伤?”
毕师父和苏师父皆是武艺高强,苏师父的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毕师父更是医术高超,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能伤到他们二人的人。
温郁儒前段时间刚执行完任务回楼中,自然也是一头雾水,且师父闭口不谈,他们也根本不敢问,她也只能安抚明桃:“师姐,你别担心,毕师父和苏师父暂且不会有大碍,先解决眼下的事吧。”
她回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卿珩和卿晗二人。
别说生人了,就是一只鸟进入守卫森严的金鳞楼都是极为扎眼的,不过,他们一早便知道了会有两名沧源山弟子随师姐一同回来,因此并未拦下卿珩和卿晗二人。
温郁儒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两人,这沧源山女弟子看起来精神十分萎靡,还时不时打冷颤,多半是染了风寒,披着一件湿透了的青色披风,本就容色普通的脸越发憔悴。
一旁那男弟子倒是长相出众,方才下马乃至现在行走的动作都是极其利落规整的,看得出来学过武,只是不知实力究竟如何。
仿佛是注意到她探寻的眼神,那男子原本低垂的眼眸突然抬起,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温郁儒立刻收回了眼神。
江遥注意到她的动作,悄悄慢了下来,慢慢和郁儒并排到了队伍的最末,悄声道:“郁儒,你也觉得怪吧?”
“是怪。”郁儒也悄声回他。见没人注意他们,她忍不住看向江遥的腿,关心道,“对了,你的腿没事了吧?”
江遥立即跺了跺腿,不自在咳了两声:“当然!我怎么会有事。”
明明传回来的消息是他差点死在洛南,还死不承认,温郁儒哼了声就要丢下他往前走。
“诶诶,郁儒,郁儒!”江遥见她要走,立刻小声叫住她,“你等等!”
他急忙从背上取下那个一路艰难护送来的黑色包裹,期期艾艾地把里面的东西捧出来给她看:“我……我特意问沈大人要的,送给你。”
温郁儒这才发现他那个又脏又皱的黑色包裹,不曾想,里面竟然是一盆白色铃兰。
铃兰被他保护得极好,没有任何枯萎的迹象,乳白花蕊低垂朝下,娴静而又温柔。
“你……你喜欢吗?”江遥见郁儒久久未言,心里颇有些没底,只好硬着头皮小声问。
温郁儒紧张地咬了咬唇,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急急加快了脚步:“你若是想拿这铃兰来抵你欠我的钱,那可没门。”
江遥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没注意到温郁儒与他擦肩而过时红透了的耳朵。
卿珩若有所觉地看了眼明桃,却见她仿佛没有听到身后两人的动静。
“哥哥,金鳞楼还挺大的。”卿晗吸着鼻子,凑到卿珩身边分享自己的感悟。
从门口一路进来,她才发现金鳞楼远远不止外面所见的一座高楼,由架空的底层进来,一路上,卿晗看见了至少两个极大的校场,数不清的院落围在校场四周,由湖泊绿松分割开来。
原以为门口的高楼已经极为壮观,不曾想楼后有院,院间有湖,当真是别有洞天。
再走一阵,只见一座四面辟门的建筑出现在眼前,这是一路走来看到过最大的一处院落,屋顶以筒瓦盖制,院墙漆红漆,外表看去平平无奇,唯有那块亦是皇帝亲笔的门匾,昭示着这座院落主人的将军身份。
卿珩留意到,将军府前有一亭,名为颂春,大抵是平日接诏之处,布置得格外精细,雕梁画栋,与眼前朴素的院子大为不同。
门是开着的,明桃直接走了进去,在正厅旁的厢房见到了处理公务的明折。
卿珩卿晗随着明桃和江遥的动作一同跪了下来,再抬头时,大名鼎鼎的护国将军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卿晗强忍着发抖咳嗽的欲望,没想到还是被明折一眼识破:“既然病了,就先去坐着吧。”
一身黑衣的男人声音极沉稳,透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冷淡气息。
明桃也坐了下来,江遥却仍跪地不起:“江遥办事不力,请师父责罚!”
这次何玉姬的任务,他算是拖了师姐的后腿,还烧毁了一座宅子,早在洛南时他便已经做好了被罚的准备。
一旁的卿晗敏锐地捕捉到江遥嗓音中的一丝颤抖。
到底是什么责罚,竟然会让江遥都有些恐惧?
明折瞟了眼江遥的腿,淡淡道:“你的过失楼中都已记下,至于具体的责罚,你师姐已经代你受了,若还有下次,便连带此次责罚一起补回来。”
卿珩终于明白了过来,明桃回洛南时那副受伤的样子是从何而来了。
他心底霎时转过千百个念头,却唯独没有惊讶。为卿晗尚且能做到如此地步,更何况是相识二十几年的师弟。
江遥却是张大了嘴,一副极其震惊的模样。
明折没空管他,而是转头看向了卿珩,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卿珩刚准备开口,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不过眨眼的功夫,明折便已闪身到了他眼前,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
明桃早在明折伸出手时便领悟了过来,几乎是同步到了卿晗跟前,几下便点了她的穴位,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明折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名沧源山弟子,明明已经满脸通红地喘不过气,却丝毫没有伸出手来反抗的意思。
他伸出另一只手掐住了卿珩的脉搏,指下强劲的搏动感告诉自己,眼前男子的武功并不低。
明折继续加大力气,卿珩额头的血管已经根根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便会膨胀到迸裂。明折并未禁锢他另一只手,但即使到了这个程度,他也仍然没有任何抵抗。
卿晗在一旁看着,吓得眼睛都不敢眨,眼泪流了满脸。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哥哥极度反对自己跟着一起出谷了。
哥哥告诉她,这次出谷不是玩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她原以为被关在洛南府的院子中已经算是最难熬的事了,却没想到那不过是最简单的——根本算不上折磨的试探。
眼前此景,她根本不敢想放在自己身上会怎么样。
哥哥该有多痛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直接一头撞死回到谷里。外面的这些人,难道都疯了吗?明明在洛南的时候,大家还那么开心,为什么一到这里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明姐姐那样保护自己,也是假的?也是做戏?既然她其实从来没相信过自己跟哥哥,那为什么还要救她,保护她?
卿晗想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明折松手了。
明桃也松开了紧攥的拳,发觉自己的掌心早已濡湿一片。
一旁的江遥伸出手,想递一方帕子给卿晗,只是微微动作,还未开口,她已经如一只受惊的猫一般飞快地侧身,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了椅子上。
劫后余生,卿珩剧烈地咳嗽起来,终于能开口了,他先是祈求明折:“明将军,我妹妹恐怕无法支撑,能否先让她下去休息?”
明折扬扬手,示意江遥先带卿晗下去。
卿晗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她害怕得牙齿都在打颤,但看哥哥朝自己点点头,只好跟着江遥走了。
明折走回案后坐了下来,沉沉开口:“你武功倒是不错。”
这两名自称来自沧源山的人,一个不会武,一个武艺不凡,死到临头了都不敢反抗,这倒是有意思。
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别无二心?
“不敢当明将军的夸奖。”卿珩站起来回了话。
明折冷冷笑了声:“我听说,你在洛南给我的金鳞卫添了不少麻烦啊。”
卿珩立即跪下:“但凭将军处置,只是家中长辈嘱托颇重,不知可否让青淮先见二位师叔一面?”
事实上,明折并没有打算真的拿他怎么样,一是看在和毕明苏敛交情的份上,二是因为他信任毕明和苏敛。
方才不过小小的试探,最后这两人的去处究竟如何,他尊重毕明和苏敛的判断与决定。
明折转过头去,看了眼沉默良久的明桃,他最清楚自己这个弟子,心里有再多的想法,除非将她逼急了,不然永远都不会说。
但就算她憋着不说,他也能看出来,她并不讨厌这两人。
“明桃,带他去。”明折吩咐完,又看向卿珩,“你不是会医术吗,也帮着御医一起看看。”
卿珩拱手告退:“是。”
眼下看来,这位明将军态度明显比刚见面时要缓和了一些。看来不论是楼中金鳞卫,还是这位金鳞楼楼主,都对毕明和苏敛二位师叔极为尊敬。但凡涉及到他们的事情,都是另一副态度。
出了将军府,卿珩又随着明桃走回了来时那条长廊,往另一个不同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除了偶尔会碰到几个行迹匆匆的金鳞卫和明桃问好,其余时候二人皆是沉默无言。
从问好中,卿珩得知今日金鳞卫日训的地方改了,不在楼内,而是城北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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