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全脚步声消失在宫墙外，吴玉瑶木然地瘫坐在椅中，眼里的光仿佛熄灭了。
千雪上前一步：“娘娘，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曜儿……下落不明……”
“可他还活着！”千雪目光灼灼，“刺客能避开层层守卫，精准劫走殿下，手段绝非寻常流寇，既不当时取命，必有所图！如今失踪，比发现尸体更耐人寻味。”
“贤妃二皇子葬身火海在前，皇后动作太急，太狠！先是借病软禁宫闱，封禁消息，后是构陷裕王，乱其心神，您细想，她如此肆无忌惮，步步紧逼，连前线陛下病重的风声也利用上了，丝毫不见顾忌，这像什么？”
吴玉瑶明白了千雪华话里的意思，倒抽一口冷气：“她……不盼着陛下回来了？”陛下龙体欠安，前线战事不顺，皇后在京中手握兵权，膝下又有嫡子萧晃……
“没错！”千雪断定皇后有别的心思，甚至千雪都怀疑她或许并不想当这个皇后，三年前被接进宫也许非她所愿，“陛下若真龙驭宾天，或是无力回京……她所图，便是那把龙椅！为三殿下铺路！这深宫，很快就要变成砧板鱼肉之地！庆祥宫，正是她第二个要剜干净的地方！大皇子被虏出宫，未必是祸！而我们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要出去！”
“出去……如何出？”宫门封锁，皇后的人像鹰犬一样盯着，连只苍蝇都难以飞出去。
千雪目光扫过殿外沉沉的夜色，脑海中浮现的是层层紧闭的宫门，最后落在吴玉瑶脸上：“寻常路径想也别想，我们……只能让她主动送我们出去。”
“主动？”吴玉瑶蹙眉，不解其意。
“我在国公府时，随张府医学过些粗浅医术，曾见他收着一本残卷，记载过一种毒物提炼之法，此物无色无味，服下后六个时辰内，便会使面部生出大片红疹脓疮，迅速溃烂流脓，状若……染了极凶险的时疫恶疮！”
吴玉瑶瞳孔骤缩：“恶疮……似疫症？！你是要……”
“就是疫症！”千雪接口，语气森然，“一旦庆祥宫内出现此等状似瘟疫的征兆，尤其在这陛下病重，前线军情紧张之际，宫中上下定会恐慌万状！皇后再想封锁消息也难！按宫中铁律，凡有重大疫病嫌疑者，尤其是不明来源者，必须立即隔离，挪出宫墙，送到宫外僻静之所看押诊治，以免在宫中蔓延酿成大祸！到那时，宫门自会为我们打开！”
吴玉瑶浑身发冷：“那东西……真的只是像？”
“正是！”千雪肯定道，“张府医当时说，此物阴毒在于症状酷似天花恶疾初期，却并不具真正传染性，但对不知就里的人，尤其是畏惧瘟疫如虎的宫廷来说，这形貌就够了！”
“但光挪出去还不够，皇后的人会死盯住我们。”
吴玉瑶抬眼看她，“那……”
“我们分头走。”千雪很快做了决断，“药服下去，症状一露，皇后必急送我们出去，押送路上，是最乱的时机，我找准机会半道遁走，他们怕瘟疫，不会死追一个瘟鬼。”
“你……逃走？”吴玉瑶的心脏狂跳，“去哪里？”
“我得想办法找到殿下！”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依旧是死水一潭，宫人行走无声。
入夜，庆祥宫侧殿一盏微弱的灯火亮起，千雪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所需药物准备好。
两颗药丸，一红一白，红色这颗，服下后六个时辰内，面颊会红肿发热，继而出现零星的红斑，丘疹，像极了烈性时疫初期，触目惊心但非致命，三日后会自行结痂脱落，只是可能会留下一些浅淡的疤痕，白色这颗则是解药。
午后，开始有负责洒扫庭院的小内监低声抱怨身上有些发痒，额头也有些发热，只道是天气反复着了风寒。
入夜，情况陡然剧变。
“啊——！”一声惊恐的尖叫从低等宫女聚居的通铺房里爆出！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好痒……好痛啊！”紧接着是另一个年轻小宫女的哭嚎。
“怎么回事？！”有嬷嬷惊慌的冲过去，借着廊下灯笼昏暗的光，只看到那几个当差的太监宫女脸上已布满骇人的红疹，有几处竟已开始破皮，渗出粘稠的黄水！那疹子蔓延之快，溃烂之状，触目惊心！
“天花？！痧症？！还是……疫鬼缠身？！”一个年长的宫女吓得连连倒退，面无人色，“我的老天爷！是瘟症！肯定是瘟症啊！快！快别碰她们！离远点！”
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瞬间蔓延开来！所有庆祥宫的人都惊恐地远离那几个惨叫着，抓挠着脸颊和脖子的同伴。
消息不可能封锁了。
天刚蒙蒙亮，脸色铁青，口鼻捂着厚厚巾帕的赵德全带着几个同样捂得严实，手持棍棒的粗壮太监，急匆匆赶到庆祥宫门外，离得老远就停下脚步。
“吴美人何在？！”赵德全的声音隔着布巾嗡嗡作响，哪怕赵德全强装镇定，语气也带着压不下去的惊惧。
吴玉瑶在内殿，已经被千雪快速整理过，她穿着宽大的寝衣，青丝散乱，一方厚重的素纱软巾松松地遮住了口鼻以上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透着虚弱，惊惶和病态的眼睛，千雪和小橘也做同样装扮。
“赵公公……”吴玉瑶的声音带着点颤抖，露出的一双眼睛蓄着泪水，由小橘和千雪搀扶着走到门边，隔着门道，“妾身……妾身也觉得周身燥热难耐，面上……似有红热，奇痒钻心……昨日夜间那几个宫人的模样……”
“哎哟我的美人！”赵德全如避蛇蝎般猛一下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的恐惧和厌恶几乎要溢出来，“凤仪宫已得报！皇后娘娘……娘娘闻讯也是惊骇万分！陛下带着前线将士正在搏命，京畿重地，皇宫内院，岂容此等凶兆？！这是要动摇国本的祸事啊！”
他急促地喘着气，“娘娘懿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庆祥宫内所有宫人！包括主位吴美人！凡出现征兆者，一概不得延误！立即移送至西郊皇庄废院叠翠苑隔离严加看守！没娘娘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所有一应用度，按疫患规例由皇庄拨给！快！都堵上嘴蒙上眼！立刻送走！省得瘟鬼冲了皇城气运！”
赵德全指挥着那几个蒙着脸，手持长棍的粗使太监如临大敌地冲进去，根本不给人辩解的机会。惊恐的宫人们被强行用粗糙的麻布堵住嘴，裹上灰扑扑的破布斗篷，更有一块面巾粗暴地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几个脸上已有溃烂的人被太监们用棍子推搡着，稍有迟缓便是一棍子闷在背上，痛得闷哼出声。
吴玉瑶同样被粗暴地对待，有人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她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朝外面走去。
庆祥宫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她们身后砰然关闭。
车轮碾过宫道长长的石砖路。
宫门，重重叠叠的高大宫门，应该已经被甩在了身后，每一道门的开启与关闭，都意味着离那噬人的漩涡远了一重。
不知走了多久。
“妈的！有人掉下去了？！”后面的太监吼道。
“管她娘的瘟鬼！快走！”车头领队的破口大骂，鞭声炸响。
车子在疯狂的颠簸中加速驶向黑暗的荒郊，听着外面的动静吴玉瑶明白，千雪果然脱身了。
押送的车子载着吴玉瑶，在太监的骂声和颠簸中越走越远。
千雪扑在路边泥水坑里，一动不动，耳朵贴着地面，确认车轮声彻底消失，才猛的坐起身，她迅速扯掉蒙眼的脏布和灰扑扑的斗篷，胡乱塞进旁边的乱草深处。
她摸向自己的脚踝，解开绑在那里的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粒白色蜡封的药丸，捏碎蜡壳，露出里面更小的白丸，她毫不犹豫塞进嘴里，干咽下去。
现在该去哪里？
千雪开始思考，回国公府？太险，国公府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别人的眼睛盯着，谁知道都是谁的人，贸然回去，就是自己送进网里。
萧曜呢？如果他还活着，不管是谁派人带走了他，那小子现在会在哪？刺客全死，他却消失了，是被绑架他的人转移走，还是他自己察觉不对，混乱中主动藏匿？
若是前者，那千雪不知道去何处寻他？若是后者，他只有七八岁，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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