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天色已沉,昭鹊跟着既云离开了南边,思绪却还陷在萨满最后那番话里。
他疑心是自己说了梦里那群被淹死的人,萨满才断定他是源头后人的。可这话乍听有理,实际细想一番又处处透着说不通的地方。若他们真如老头所猜是侍奉归川的人,那归川为何要将他们溺毙在水中?又为何还要保下一个?
指尖忽然泛起一阵细微的麻意,像有水流顺着血脉悄悄漫过。昭鹊不动声色地蜷了蜷手指,这状况以往很少出现,他一直没当回事,近来却愈发频繁。
如今有了萨满那些推测,他怀疑这或许也是同心悸一样的某种征兆。仿佛是归川的水流隔着遥远的土地,轻轻拍打着他的骨血。
“在想什么?”
昭鹊抬头,撞见既云眼里的笑意。他摇摇头移开视线,却被前头的景象勾了去。
他长这么大从没来过西边,今日是头回。原以为苍狩族的帐篷都是一个模样,顶多比东边的破毡布帐子新些,可这西边却像另一片天地。
兽皮帐篷连绵铺展,边角上海绣着繁复的纹样。地面上火把如林,焰光交织成了片,竟比清晨的天光还要灼亮几分。巡逻的卫卒持刃往来,奴仆们垂首疾走,更有族人们成群围坐这闲话家常。人声与火光一同在营地里漫开。
“这边是族里的中枢,” 既云见他直着眼,顺手替他拨开垂到颊边的发丝:“长老和一些有位分的族人们大多住这儿。”
昭鹊“嗯”了一声,视线正扫过不远处的篝火,却见几个姑娘正巧笑着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姑娘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既云身边的昭鹊,也不怕生:“二哥!你身边这小兄弟是哪家的?生得这样好看。”
她身旁另一个姑娘笑得更欢,伸手摘下鬓边别着的野蔷薇,不由分说往昭鹊手里塞:“给你,瞧你生得好看,这花也好看,送你正好!”
昭鹊指尖一僵,本想往后缩,抬眼见这女孩咧着嘴笑得眉眼弯弯,忽得就忆起了自己已故的友人。那时故人还未出嫁,笑起来时常会露出尖尖的虎牙,眼里也盛着这样的光亮。
他喉头动了动,鬼使神差地接了花,还很浅地弯了弯唇角:“很好看,谢谢。”
姑娘们见状都笑了起来。既云在一边看着也不打搅他们,直到昭鹊面露窘迫应付不周了,才伸手揽住他的肩往旁边带了带:“一群小孩子,瞎聊什么呢?有的事儿得等过上两年才好说。”
说罢便拽着人拐进条小路:“这边稍快些。”
昭鹊也不多问,只在穿过人群时,悄悄把那朵漂亮的野花别到了衣襟上。西边的热闹比他想的更鲜活,姑娘们的笑闹声在耳边回荡,连风里都飘着浆果酒的甜香。
他想起东边的夜里,天色稍黑下来大伙儿便不出门了,自然也不会点火把。帐篷里的油灯昏昏暗暗,哪怕透出点也照不亮什么,外头除却归川的水流声,也听不着别的,哪有这般活色生香?
他心里忽然又翻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从前在东边,族里的老人总说西边是龙潭虎穴,规矩森严得能吃人。还有阿努嫁过来没过几年就没了,大伙儿也都说是被这儿的严苛磋磨死的。
可眼前的景象与方才经历的却不同他们说的那样。昭鹊低头捏了捏胸口上的野蔷薇,花瓣软软的,他却觉得心里似有硬物堵住。
他过去还是个毛孩的时候,以为学会了舞刀弄枪便能无所不能。等到真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才发觉自己什么也不是。再说身边其他人一直以来的平安无虞,也从来不是靠他这点微末道行。
正在他凝神思忖地当口,一股焦香毫无预兆地钻进了鼻尖。馋意被陡然勾醒,昭鹊霎时便觉得饥肠辘辘了。他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那股子混着油脂香的烤肉味勾愈发浓烈,直往肺腑里钻。
既云见他脚下生风,没忍住笑了一声。
帐内暖意扑面而来。炕里的炭火噼啪响,老妪正往陶盘里盛肉,见他们进来,浑浊的眼睛笑成条缝:“二少可算把客人带回来了,我正同他们说,这鹿里脊再烤便不好了。”
昭鹊被按在兽皮垫上,盘里已盛好了油光锃亮的肉。他轻声道了谢便夹起一块,浓郁的肉香很快漫了满腮,他下意识地加快了咀嚼,腮帮子也鼓了起来。
既云端着陶罐喝浆果酒,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趣。这孩子平日里总绷着张脸,像块捂不热的冰,此刻吃东西时着急的摸样,倒显出几分孩童的稚气来。
“方才那送你花的女孩子,”既云慢悠悠地开口:“瞧着合眼缘么?”
昭鹊的动作顿了顿,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含糊地“唔”了一声,又塞了块肉进嘴里,浑然不觉嘴边和鼻尖上沾了油星子:“……她们叫你二哥,都是你的妹妹么?”
既云愣了一下,没料到这茬:“不全是。她们大多是长老家里的小女孩,姑娘们平日都玩在一起,我比她们大些,就都跟着叫了。”
他顿了顿,随手抽了片干净的布递过去,:“别急——不过送花的那位确是我家的小妹,我瞧那朵花你喜欢的紧,人呢?”
昭鹊他接过布条胡乱抹了把:“人……”
他原本已被食物的美味冲昏了头脑,可话到了这儿,思绪又拢了回来。昭鹊思忖两秒,以为既云是担心他对那姑娘有什么心思,于是连忙道:“人自然也是极好的。我没想那些,就是她笑起来好看,像一个人。”
“是嘛。”既云心下微沉。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便想问那人是谁,但见昭鹊面露愁色,又压下了冲动,只是将新烤好的肉往前推了推。
炭火在这时忽然“啪”地爆了个火星。昭鹊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漏了——阿努的事,原是不该随意说的。
都说喝酒误事,怎么到了他这儿吃东西也误事?
昭鹊将此事归咎于既云问题太多的缘故。他把脸埋进陶盘里,只留乌黑的发顶对着既云,闷头往嘴里扒拉剩下的肉。
既云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也没再追问。帐外的风卷着晚归人的笑闹声掠过,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弹拨骨琴的声音,是支欢快的调。
日子若总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既云在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时常生出这样的眷恋,总觉这是除去幼时同阿妈相处的日子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值得留恋的时刻。
然而,日子毕竟不是炭火上温着的浆果酒,能长久保持那份熨帖的暖意。这般闲适安然的日子只在帐外的骨琴声里流淌了三五天,萨满便找上门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能让既云那一根筋的阿爸次次都把事情应下,老头还是有手段。
只是在北行前一日的傍晚,既云像往日一样遣散巡逻队的人准备回去,却被族长的侍卫们堵在了路上。
“萨满那老东西把话都抖给我了。”阿旦暮抬眼时,铜环在腕间晃出冷光:“归川漂来的孩子?十六年前那襁褓里的小崽子?”
既云垂着眸。昭鹊的身世一事于此事举足轻重,他料到萨满会走这步棋,却没算到阿爸会这般直白,连迂回的客套都省了。
“是。”他答得流利,听不出情绪。
“呵。”阿旦暮短促地低笑了一声,烟杆往案上一戳,冷声道:“我当你前些日子要人的时候,是真看上了哪个男人。闹了半天,是为这来路不明的东西铺路?还知道找萨满来算计,难不成这么些年当真是我轻视于你?”
既云眉峰微蹙。他就知道那日帐内的误会没那么容易消散,阿爸这阴阳怪气的调子,分明是还揣着那点龌龊念头。只是眼下不是计较此事的时机。
“不敢,阿爸高看我了。我自小便愚钝不堪,从来没有您和大哥那般谋略,在族里也是一事无成。这些年荒唐事更是做了不少,实在没脸提什么担当。”
他抬眼迎上阿旦暮的视线,眼里盛着哀伤,恳切道:“然此次猎鹰族“枯化”一事,属实惹人忧惧。阿爸,我纵然过去副不成器,可身上流的终究是咱部族的血,又怎么忍心看族人也遭受那样的苦难?”
“如今我们尚且说不清那灾祸诞生的缘由,萨满既说这孩子身份特殊,或许真能探出些门道。比起族中安危,您觉得我该惦记些什么?”
“惦记什么?”阿旦暮猛地前倾身子:“那就想想你前几日是怎么绕过老子,跟那老东西串通一气?又是怎么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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