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风骑族的上层仿佛将既云这一行人彻底遗忘。除了每日定点送来饭食,收走污物的哑巴奴仆外,再无其他族人靠近这片被无形划出的“客区”。
不远处的湖泊依旧波光粼粼,牛羊叫声遥相呼应。这般刻意的忽视,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风骑族的一切隔绝开来。
既云本就是个会过舒畅日子的主儿,说不急便不急。只是昭鹊这小王八蛋一病不起,日子好时,他也抽不出空去风骑族的地界转转看看。
以六骨为首的苍狩族卫卒们,起初还保持着警惕,日夜轮班值守,刀不离手。但几天过去,除了监视他们行动的风骑族侍卫换了几班面孔,再无任何事发生。
卫卒们见主子如此,紧绷的弦也渐渐松了。虽不至于完全卸下防备,但轮值的时间却逐渐缩水,甚至会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玩意活动筋骨,谈笑风生,俨然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有几个没事干的,还趁着每日送饭的哑奴比划着交流起来,试图寻点乐子。
帐内,昭鹊依旧昏昏沉沉的。自断云峡“山气”而起的高烧耗了他好一番精力,偏偏那日傍晚热度才退,夜里又烧了起来。
那夜因他那副情状,既云彻夜未眠。幸而此番只是水土不服所致的并发症,并非为 “枯化” 所扰,可即便如此,昭鹊夜里梦影不断,既云还是放不下心。
他大多时候都陷在一种疲惫的浅眠中,偶尔惊醒,眼神也是涣散的,对外界的响动总是迟钝,仿佛他的大部分心神仍被困在那些常人无法触及的梦里。
昭鹊自知这是老毛病了,可既云却见不得他这样难受。只是他除了寸步不离地守着照看,也别无他法。
只是伺候人这事儿吧,起初还真不好上手。既云原先没有照拂人的经验,素日里连自己都过得潦草随意,这些时日为着昭鹊,倒也渐渐琢磨出些门道来。
少年人清醒时那点倔强和冷淡被病弱蒸腾得一干二净,只余下近乎依赖的顺从,有时无意识地攥着既云的衣角,闻着他身上一点无名的淡香,竟也觉得更安心些。
昭鹊偶尔神志回笼,无事时便忆起近期自己的境况。既云本就行事周到,这段时日更是差不多将他捧在手心里养着。
他从前想着这份周全与阿妈的妥帖有些许相似,如今心头却无端漾起微澜,说不清与阿妈的关照差了什么,还是添了几分不好细想的绵软情谊。
帐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六骨。他瞧见远处一个风骑族侍卫打了个哈欠,自己也忍不住咂咂嘴,掏出旱烟杆,却又想起自己这会儿是要禀报正事,悻悻然收了回去:“二少,还是老样子。”
“知道了,有劳族叔跑一趟。”既云应了一声,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早就料到如此。他踱着步过去在帐门口又与六骨交谈了两句,回头却见昭鹊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
毛毯滑落至腰间,少年只着一件单衣,敞着的领口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昭鹊浑身使不上劲儿,只勉强直了直脊背,垂着眼盯着身前的毡毯出神,听到既云的脚步声近了,才极轻地抬了抬眼睫:“我要出去。”
他疑心自己再这样躺个十天半月,怕是真要成废人一个。
“你倒是个没心,刚能起身就想着野了?”既云屈指敲了敲他的额角,语气里却没责怪。
昭鹊指尖蜷了蜷,想着强硬些,最后却只是闷声道:“躺得骨头都快锈成一块了。届时……”
“嗯,有理。不过届时自然有我。”既云接过话尾,声音压得低了几分。他说着拿了昭鹊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人按回了毡毯里。
昭鹊手腕微微用力想挣开,却使不上劲,反倒被男人抓得紧了些。既云错身俯下捡起地上的骨刀,掌心仍虚虚笼着昭鹊的手腕:“出去转转可以,带刀不行。”
怎么这样。明明都应了出去了。
昭鹊抬眼瞪过去,嘴唇抿成了线,手指在毡毯上抠了下,神色也跟着冷了几分,像只被绊住爪子的小猫。
……
风骑族主帐立于营地中央,此帐最为轩敞,檐角缀鹰隼翎羽,四壁覆着厚重的牦牛皮,气势上便与周遭帐篷判若云泥。里头的气氛也与别处大相径庭,是种沉得发滞的静。
男人靠坐在铺着完整兽皮的宽大座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他相貌生得极好,在风骑族中更显难得。他们一族世代逐水草而居,长日照把皮肤晒成深褐,寒风又利,族人多是面庞黝黑、眉骨粗砺。
像他这样鼻梁如孤峰般挺括,眉眼又深邃似山影的,实属少见。
偏生男人的眉宇间总是裹挟着沉郁,鹰隼般的眼睛里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薄唇也习惯性地紧抿着,冲淡了俊朗却多添几分冷硬,成了令人不敢直视的厉色。
帐内并非只有这男人一人。几个穿着粗布袍子、低眉顺眼的男奴侍立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的,形同虚设。
管事卢佐垂手躬身立在下方,他没了几日前在既云一行人面前的油滑机变,连呼吸都放得轻了,生怕稍有不慎惊扰了上头的人。
“干爹,看了几日了。”男人声调不高,带着点闷,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卢佐身子一僵,忙躬身回话:“回少主,算上今日已是第七日。苍狩族那一行人……依旧如常。他们的卫卒戒备松了不少,白日里还会与送饭的哑奴比划着说笑。领头的那位公子只知道守着个病鬼,除了偶尔出来站一站,再无其他举动。”
他事无巨细地将近日的状况一一禀报:“……实在不像身负要事,倒像是打算在此长住。”
座上的男人听完,并无反应。他沉默着,那一下下敲击扶手的频率半分未乱,嘴角噙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笑意,片刻后,才淡淡道:“如常么。这无非是藏的深了些,怎么就算如常了?”
卢佐没敢接话。他跟在少主身边将近二十年,几乎是看着长大的,最是清楚主子性子的阴晴不定。越是这样平静的语气里,往往藏着越多的盘算。然而他虽深谙此道,但这几年来少主脾性变化太大,他逐渐也看不透了。
男人忽然轻哂一声:“倒是沉得住气。干爹,你说,这位远道而来的二公子,是真如此闲适,还是做给我看的?”
卢佐耳畔接连落下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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