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静默过后,刀光与枪芒再度撕裂风雪。
若说先前还带着试探的余地,此刻便只剩不死不休的决绝。
积雪随着凌厉的攻势飞溅四散。
胡野早已在交手的间隙将沈卿云推向安全处,那凛冽的杀气仍裹挟着冰碴扑面而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两人的身手本在伯仲之间,可胡野背上那道为护她而受的伤,正不断消耗着他的体力。几番交锋下来,终究难敌唐九霄愈发狠辣刁钻的攻势。
长刀挟着千钧之力重重劈在枪杆之上,震得胡野虎口迸裂,长枪几乎脱手。
他借势仰身急退,才堪堪化去那恐怖力道,背上伤口却被剧烈牵扯,剧痛袭来,眼前骤然一黑,身形踉跄。
唐九霄岂会放过这等破绽?
刀锋卷起千堆雪,寒芒乍现,直劈面门,竟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然而,那雷霆万钧的一刀,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凝滞。
千钧一发之际,沈卿云拖着行动不便的伤腿,不顾一切地扑到胡野身前:“唐九霄,你要讨债,冲我来便是!”
甚至犹嫌不够决绝,她强撑着站起身,向前迈了半步,令那冰冷的锋芒抵在自己胸前:“何不先杀了我,一了百了!”
那只握刀始终稳如磐石的手,竟在她的逼迫下,一寸一寸收回,垂落。
“你做梦。”
唐九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欠我的债,我要一笔一笔讨干净!至于这姓胡的。”
他面上尽数是毫不遮掩的狠戾杀意:“我这就送他下去跟那早死的大哥团聚!”
说罢,便要按住她的肩将她推开。
不料沈卿云不退反进,双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想杀他,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她唇边牵起一缕讥诮的冷笑,十指用力,迫使他直视自己:“你不是恨我入骨么?费尽心机逼我离开辽州,不就是要将我杀之而后快?如今我就在你面前,动手啊!”
她迎着他眸光里翻腾的怒气,一字一顿:“唐九霄,你不敢吗?”
当那只持刀的手始终没有再度抬起时。
沈卿云便明白。
这一局,她赌赢了。
何其可笑。
事到如今,他竟还对她心存妄念。
他究竟想要什么?
是盼她还能如往昔那般笑靥相迎,还是盼她仍愿为他倾尽所有?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与他无关。”
沈卿云松开钳制的手,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放他回辽州,我随你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行!”
胡野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嘶哑:“要走一起走!”
似是看穿了什么,唐九霄眸光微动,好整以暇地挣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冷嘲:“看来二位尚未谈妥?也是,这般情深义重,自然该生死与共。”
言罢,他似乎失了耐心,抬手打了个悠长的唿哨。
原本寂静的密林间,霎时涌现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将营地围得水泄不通。
“二哥,你听我说。”
沈卿云倏然转身,用力握住胡野血迹斑斑的手,声音压得极低:“这是我与他的私怨,终须我自己了断。你在此处,反成我的掣肘。”
“你当真以为他会放我活着离开?”
胡野目光灼灼,不肯退让:“要走一起走,便是拼了我这条性命,也要护你杀出去!”
“你全盛时期尚可与他周旋,如今连站直都勉强,如何带我杀出重围?”
沈卿云厉声反问,随即凑近他耳畔,气息微促:“唯有你安全离开,才是我唯一的生机。出去后,替我传一句话——”
她声音压得更低,快而轻地讲完那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密语。
胡野的紧绷的神情渐渐松动,眼底翻涌的怒火沉淀下去。
他咬紧牙关,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哑声应道:“好,我在辽州等你。”
“相信我。”
沈卿云闭目颔首,再抬眼时,眸光已是一片清明。
指尖轻轻掠过他颊边,为他拭去血污,随即决然抽身后退:“二哥,保重。”
她转身迎上唐九霄那双恨得发红的双眼,平静开口:“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放他走,我留下,如你所愿。”
“我凭什么信你?”
唐九冷嗤一声,反唇相讥:“就凭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还是这颗朝三暮四的心?”
“两具无用的尸体,和一个心甘情愿的人。”
沈卿云忽然弯唇,朝他莞尔一笑,嗓音是刻意放缓的柔软:“唐九霄,我知道你会选我的。”
漫长沉默在风雪中凝固。
两人心照不宣,都在试探着对方心底最深的软肋。
最终,到底是她破釜沉舟的决绝,亦或是他始终未熄的贪念,占据了上风。
“过来。”
唐九霄还刀入鞘,朝她伸出了手。
沈卿云拖着伤腿踉跄上前,还未站稳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入怀中。
唐九霄毫不留情地扯下她身上那件沾染着胡野气息的披风,随手掷在雪地里,旋即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狐大氅将她牢牢裹住。
他抬眸睨向独自立在风雪中的胡野,脸色稍缓:“来人,送胡二公子回辽州。”
“我又该如何信你?”
沈卿云倚在他胸前,开口追问了句。
“听闻你院中有株百年银杏,还养了只叫富贵的狸奴。”
唐九霄的指节慢条斯理地抚过她颊侧发丝:“不妨让护送胡二公子的随从捎带几片杏叶,一绺猫毛回来。”
能将这些内宅琐事探听得如此分明。
沈卿云大概已经猜到那枚暗桩是谁。
毕竟,能踏入时风院的人本就寥寥。
这一切又能怨谁?怨自己错信于人,怨唐九霄布下这天罗地网。
那些前仆后继为她赴死的亡魂,他们的血仇该如何讨还?
思及至此,她闭了闭眼,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阵令她浑身发颤的恶寒。
胡野死死盯着那道被强行禁锢在仇敌怀中的颤抖身影,胸臆间翻涌的戾气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他无能,是他拼尽全力仍护不住想护的人,反倒要她向仇敌低头来保全自己。
他怎能不恨?
他恨不能此刻就与唐九霄同归于尽!
然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抱着沈卿云上了马,而后又见其抬手示意,令两名黑衣侍从牵马行至他跟前。
盯着那道策马离去的身影,胡野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胸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空落落地灌着刺骨寒风。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覆上那只藏在襟前衣袋里的锦囊。
那嘱托犹在耳畔。
他必须离开。
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她能更早一日脱身。
风雪渐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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