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出了太阳,透明的玻璃窗将半见黄色彩的阳光放进来,斜角梯形泄过来,映到眼睛里没觉得刺眼,照到身上也还是冷。
张峡恍惚地想——
高考,他考上了漓州一所排名在中上游的大学,大学中接触到的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各有才能,哪怕他们没有生在漓州,却有着比他看过世界上更多风景的眼睛;哪怕他们没有生在漓州,却有着他无法匹敌的家境……
婆婆有天不打招呼就过来给他送家里自己种的水果,还有婆婆自己做的菜,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朝他招手,喊他小山。
他的反应是什么?关于和婆婆相处的过去被后来的事情掩埋,他只知道,他的“朋友们”围在他身边偷笑,有的放肆地耸起眉毛凑到他面前,和他搭着话调侃:“小山?该不会在叫你吧张峡?哈哈哈……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啊,好土啊。”
“受不了了,我真要看看谁是这个‘小山’,该不会是哪个从山沟里出来的吧?我们学校还有这种人?”一个朋友踮起脚昂着下巴左顾右盼,轻蔑看戏的笑浮漫在他神情间。
想向婆婆迈过去的腿最终没有迈,他混在那堆“朋友”里,收回视线昂着脑袋,学着他们藐然的口吻道:“谁知道啊,反正不是叫我,懒得管那么多。走咯走咯,快去吃饭,饿都饿死了。”
他故意把音量提高,只盼着婆婆能有点眼力见,听到声音以后赶快走远点,别出现在他的这一方世界里。
菜和水果被宿管阿姨送到了他的寝室门口,他当时心中只有庆幸,因为他独自先回来,所以得了把菜和水果都抱起来藏进自己的位置的机会。只想着——千万不要被发现。
临至假期,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家对着婆婆吼,让她不要再去自己的学校也不要再喊他“小山”,他不顾及她的情绪,说这个称呼十分丢人。
关于曾经的记忆似乎都淡忘,被嘲笑的“小山”却无比深刻。
大学毕业后,在工作中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婚礼的当天是多么美好的日子。
被请上台发表祝词的婆婆却抹着泪说:“我的小山,现在终于长成一座大山了……”其余的话他都听不清听不见,他差点在台上表现出暴怒,因为台下正坐着他大学时的“朋友们”。
即使,似乎根本没人还记得那个被嘲笑的“小山”,大多人都被婆婆的情绪感染,在台下揩着眼泪。
在敬酒之后,他单独找到婆婆,拉着她去了宴会厅外的僻静地。
情绪不受压制,他瞪着的眼珠子朝外凸,吼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怎么还要叫那个名字?什么小山大山的你能不能别念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别再这么叫我,你是不是想毁了我的婚礼?”蹭着牙缝出门的口气,一股威胁力。
年迈了的婆婆局促无助地站在他面前,那两双因操劳多年而粗糙发皱的手交叠在一起,悬停于下腹前方打着哆嗦,她讨好地提着嘴角露笑道:“婆婆怎么会想毁了你的婚礼呢?不念了,婆婆以后都不念了,你好好生活。”
“张峡。你怎么拉着婆婆出来了,说什么悄悄话呢?”穿着敬酒服的妻子几步走来他们身边。
将对着婆婆的凶相收起来,张峡柔和着目光瞧向身边的妻子,他微笑着轻声道:“没说什么。你累不累?”
妻子抬手搀住婆婆的手臂,她仰起额头对上张峡的眼睛,又错目扫了婆婆几眼,感喟道:“我是不累的。高兴,又羡慕;婆婆真的很爱你啊,刚刚婆婆的婚礼祝词都把我说哭了。可惜我奶奶去世得早。”
微笑着的嘴角发僵的感受仍然是熟悉的,张峡记得自己当时抚着妻子的肩膀道:“没事,以后我的婆婆就是你的婆婆。”
他替过妻子扶着婆婆的手臂,用着温柔的声气道:“婆婆,咱们也别在这里干站着了,去吃饭吧,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菜。”
适才的事情被他轻飘飘地翻了篇;眼神在冷暖中更迭,暖的给妻子,冷的在威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数不胜数的事情把他和婆婆之间情感的水沟给填满。
阳光又闪了下他的眼睛,变成了曾经的婆婆的眼睛形状的眼睛,年纪上来以后就松垂的眼皮被强撑起,他瞢腾地注视着站在自己前不远处的老太太。
她的死相历历在目,然而面前的老太太就只是老,走在外面会和那些他从不多看一眼的老年人融为一体——那些人在他眼里是相同的人。
婆婆是什么时候开始老的呢?
张峡骇然地发觉自己记不起来,他不断搜刮着自己脑中的记忆,可浮现在他脑际的,就只有那些人嘲笑时耸起来的眉毛和放大的五官,以及被嘴角挤上去的苹果肌;耳朵边好像还在徊响,响起他们浑厚而他却觉得尖锐的笑。
眼泪比声音先出来,张峡撑在身后的手缩了回来,皱纹加深了的手掌捂上脸,泪水润湿了皮肉。
他呜呜地哭,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停在他前不远的老太太终于有了上前的勇气,她飘到他跟前,伸出去的手穿透了他的头。
鬼魂似乎也会打哆嗦。
老太太的手颤动着收回来,她立在他身前听着他的抽泣声默息了许久,好半晌才开口:“小山长大了,现在的大山,不需要婆婆的安慰了。”
然而张峡却猛地摇起了脑袋,他把一张涕泗横流的脸抬起来,本就挂着红血丝的眼睛更红了些,“不,婆婆,我不想做大山了。”
“从‘小’到‘大’,走的一步步路我都走得好苦……婆婆,我快要不知道我是谁了,我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是父亲的儿子,我要背负山一样重的责任,婆婆,我当不了山了;婆婆,山在我肩背上。”
中年男人哭成了半大的孩子,呃嗯呃嗯的哭声从他喉咙里捱出来。
纱窗被吹着震动了两下发出声响,闻黛和陈斯辙默口不言站在后方,跟前的老太太轻轻地叹一声,“那就不做大山了,现在你就做婆婆的小山;小山啊——你从小就爱往心里藏东西,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躲到柴房里哭?那时候就婆婆发现了你,陪着你待在柴房里,你跟婆婆说了好多好多啊……现在也可以。”
但显然童年的忧愁与成年以后的忧愁有天壤之别,而中年的忧愁又是新一种忧愁。
于是,张峡向婆婆倾诉的只有他的眼泪。
日光悄然地移位,窗外的太阳向上爬,正午时分是阴气最重的时间段的起始,闻黛残忍地分开了这对互相怀念曾经的婆孙俩。
关了张峡的第三眼,闻黛双手环胸,昂了昂下巴道:“这个开太久,你一个普通人会受不住,本身就是影响人磁场的事情,现在赶上了阴气最重的节点,咱们就到此为止。”
突然出现在张峡视阈内的老太太就这么突然消失。
他形神惚恍,垮着脖子坠着脑袋好一阵才缓缓撑着自己站起身,平复了情绪,他望着闻黛,语态似乎是诚恳的:“谢谢你。”
视线又被挪到陈斯辙身上,张峡的嘴唇抿动了两下再抬起:“谢谢你们。”
抬起来的手负责打断,闻黛掠了他一眼,“你先别谢,我们还没把事情处理完。你婆婆的怨气其实没有多重,主要是有执念;但是这间房子不太一样,这间房子阴气重,我们会帮你理一理,至于让你婆婆安心离开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这个就只需要你和你的家人按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带着她老人家一块儿吃顿团圆饭就行。”
她给陈斯辙使了个眼神,随后从自己挎在身上的包里抓出几个迷你塑封袋,其中装着的红色粉末随着动作曳动。
几袋被她分去了陈斯辙的掌心中,“认得出吧?朱砂粉,抹在这个房子的墙角,每个房间的角落都得抹,咱们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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