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刀刃划开脊背,灵骨随着闻鹤颤抖的动作缓慢地被剥开。
疼痛是此刻最无足轻重的感知。
祁曜能感受到那些温暖的、浩荡流转的剑意又一次从躯壳里逃走。
“咔嚓——”
一声脆响后,臻至圆融的极品金丹裂开几道口子。
“喀嚓嚓——”
锋刃划过脊骨与皮肉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异响。
游动的诡谲阵纹榨干这幅躯壳里最后一缕灵气本源,空空如也的奇经八脉再也支撑,下一刻,竟与剑骨齐碎!
丹田气海骤空。
那条人人羡艳的通天坦途,在此刻变作一间漏风的破屋,留不住半分飒然正气。
那些暴戾阴冷的魔气随一次次轮回转生而来,在此刻收拢战场,再一次于奇经八脉间奔腾、冲撞。
连绵不绝的钝痛终究汇作决堤洪水,祁曜也不免闷哼一声。脑海中传音入密的稚嫩的女声却越渐清晰,让他逐渐涣散的意识捕捉到关键词——
妖?
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上没有妖!
凡俗之人会说,妖魔鬼怪当道,才搅得这昆吾大陆不得清明。
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妖!
声名远播的西境御妖国,麾下统御的不过是生不出灵智的野兽,根本称不得妖。
即使是鲜有人踏足的东荒,也难以寻到妖精的踪迹。那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大妖,早就随同或真或假的上古战役一起,消弭在旧纸堆里。
邪修?
还是幽泉下那踪迹难辨的鬼修?
祁曜垂下头,凭借着仅存的意识死死锁住那道漆黑如墨的影子。
抑或者,是命运对“反派”的又一次戏耍?
自号天道的系统正矜矜业业地充当计时器。
【倒计时:十秒。】
【九秒。】
神识一面要呼唤没用的系统,一面又要联系有沟通障碍的人类。
云妙从未有过如此头疼的时刻,没办法,只能在心中反复:“我选择祁曜。”
【七秒。】
“我选落魄天才祁曜成为龙傲天。”
【五秒。】
“……”
【三秒。】
“气运之子!祁曜!”云妙咬牙切齿。
【一……确认绑定!“气运之子祁曜”已上线,恭喜宿主绑定成功。天道系统功能更新升级中,请稍后查询。】
“系统,我要兑换成熟期大妖的力量。”
【天道系统更新中。】
云妙:“……”
元婴期的威压横亘在前,没用的系统再次失联,本不该轻举妄动。
但这一出窃骨的闹剧叫大妖顾不得更多。
她说:“人,撑住。”
好端端的剑骨就要成为旁人的战利品了。
凭什么呢?
猫不允许!
绝不!
云妙想想,又努力补上一句:“妖,还手!”
她从怀里取出系统托身的羊皮纸卷,纤细的食指拨开隐藏在气运系统中“借”字,便要强行晋升。
【天道系统更新,请稍后再试。】
“借我力量。”云妙眯着眼,“你也不想我随便调取气运值吧?”
【……警告!警告!】
【跨境不谨慎,丹田稀耙烂!!】
【请确认是否兑换大妖之力(30秒)】
【是/否?】
云妙松口气,点下“是”。
九条庞大雪白的尾巴在身后晃动,顷刻间,充盈的力量重归丹田。
“隐”字符被冲破得刹那,白无双瞬时踏空而来,拂袖便是迎面一击。
“谁?!”
云妙反手摸出收缴来的城主密令,准备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莹白光团或受主人气息影响,眨眼间化作一道不受控的锋利剑气,暴走时竟直接在云妙指腹间割开一道小口。
殿中气息驳杂,鲜血缀成一串连绵的珠链散溢在身前。
云妙当机立断,撕开羊皮纸一角,索性用鲜血划出繁复符纹,包裹着剑气狠狠朝阵眼掷去。
“螳臂当车,可笑至极!”白无双抬手迎击,却生生叫这威势逼得后退了小半步。
这一缕剑意,竟堪比元婴巅峰的剑修全力一击!
他如今不过堪堪元婴中期,可空气中残存的剑意格外熟悉,刚刚那女修使出的分明就是自己注入密令的那一道剑气。
竟然能够提升秘宝等级?
白无双双目灼热,那该是何等强悍、珍稀的血脉啊!
忙从丹田中唤出本命灵剑,他悬腕横剑,急刺向云妙藏身处,誓要将这奇货可居的“机缘”收入囊中。
云妙又不傻,从来没想过正面迎敌。
鲜血书就的“速”字,让她突破封锁瞬时移到两仪刻印的阳面。
世界线在此刻收束。
谁也没有注意到,死寂的护山大阵悄然亮起一瞬,万年前亘古的风聚拢成茫茫灵雾。灵气作甲胄,云妙掷去的半截残破黄纸在疾风中化成似纱似缎的长卷,朝血池中心席卷而去。
血色与月色之间,迷雾愈浓。
沉剑谷外已是圆月与卯日交接的时分,天光乍破,天地间的清气倒涌进这座血肉炼狱。
至阳之气填补进空荡荡的丹田,残缺的剑骨嗡嗡铮鸣压下几乎要扎根奇经八脉的魔息,如同苦海回头的岸涯。
一切都刚刚好。
来得及。
祁曜怔愣一瞬。
多“神奇”的开局。
多有“巧思”的剧本。
无尽谎言的尽头,他忍不住冷笑,识海中暴走的大乘期残魂几乎要将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可是那一道影子却直愣愣撞入他迷蒙视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祁曜闭眼喘息,脊背烧灼的钝痛让他在浑噩中得到片刻清明。于是,更清楚地听到三三两两破碎的字词,终于连成了一句笃定的承诺:
“不要怕,我会带你逃出去。”
迷雾中再难分辨现实与梦境,如此美妙,如此真实。
那皎洁高悬的月光,似乎也有一瞬间真正照在他的身上。
而雪白的尾巴真正擦过祁曜眉心的一瞬,还来不及辨明是真的皮毛还是灵气发挥到极致的异象,如云似雪的利爪便已然利落地扯断深嵌在他身上的镣铐。
“阴阳子母阵,一环套一环,你们人类的想法真是奇妙啊。”云妙啧了声,一面捞过他的手臂,一面以手撑地,强行破阵。
九条尾巴的猫耳女修……
是他疯了?
祁曜喉头一滚,咽下翻涌的血气,便下意识扯开想要绕上云妙脚踝的噬灵藤。
还是这个世界终于被他逼疯了?
来不及深思,那些吃人的草木盘根错节,一藤叠一藤,被拽开时簇簇紫花骤开,竟想顺着手腕一路向脊背爬去。
“我的剑骨!”被灵气强行震开的闻鹤下意识惊呼,比正主还要心急,便要手持匕首上前相护。
云妙冷哼:“什么你的剑骨,小偷就该有小偷的自觉,滚回你的阴暗角落发烂发臭吧!”
掌心磅礴妖力如鱼入水,瞬息间笼罩了整个大殿,几度强行逆转阵法回路。
一石激起千层浪。
闻鹤躲开,眼睁睁看着吃人的藤蔓暴走,顷刻间将他拘回阴面
“何方妖孽,竟敢伤我无双城首徒!”
白无双怒喝出声,迷雾散去时,只抬头对上一双骤然收缩成细线的青碧竖瞳。
野性难驯。
邪肆凉薄。
那绝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睛!
源自上古血脉的威压,碾压式铺开,让一个元婴尊者连反抗之心都难以升起。
白无双齿寒骨颤。
只见那妖魔眨眼的刹那,莲台间游走的血丝化作呼啸气旋。
空旷大殿每一处都迸发出空气被撕裂后的巨大嘶鸣,被风蚀的裂痕顺着她的眸光一路蔓延到闻鹤脚下。
下一刻。
丹田气海荡然无存。
几乎要凝聚成形的上品金丹瞬间崩解。
先前祁曜经历过的痛楚经由反噬,十倍百倍返还到他的躯干。
疼,很疼。
像是被人一拳拳敲碎骨头,又重新一寸寸黏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白无双从袖中抛出半块阵盘,暴走的噬灵藤霎时偃旗息鼓。
匕首从脱力的手掌中滚落,闻鹤捂住空茫腰腹,心丧若死。他趴在地上半晌,好容易找回声音:“刚刚那是、是个……什么东西?”
“跟在祁老怪身边八年,你竟也未曾发觉祁氏还有这么一张底牌?”
满地狼藉里白无双为自己撑起护身法障,幽幽续道,“次品就是次品,难怪连个金丹都保不出。”
“我的丹田……”闻鹤声若蚊呐。
“区区一副双灵根,毁了就毁了,本座自有办法为你重塑丹田。”
“若不是你瞻前顾后,虚伪犹豫,何至于只拿到半副神骨。”白无双冷哼,将本命剑召回丹田,一只手旋腕收力,又将那匕首重新祭入神台。
闻鹤目光无神,近乎机械地重复:“半副,神骨?”
匕首归位,阴阳双鱼便灵活游动起来,盘旋过三圈,神台上现出那得手的战利品。先天剑气涤净一室污秽血气,只泄出微末力量便已然锐意锋利,无可匹敌。
——就像它的主人祁曜,总是一剑抵千军,傲立南域,目下无尘。
“你以为,凭什么那些天生道体的小儿,能靠一朝顿悟抵吾辈百年修行?”
白无双眼底充血,愤恨像一把火要将整个人点燃,“他们经脉里流淌的可都是神血!人要如何与神相争?这世道何其不公!!!”
……
沉剑谷地形复杂,这座古朴的宫殿群似九曲迷宫,转来转去犹似一个模样。
急驰过三息,云妙也不禁停下脚步重重喘息,“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至阳至正剑意与至阴至邪的魔息正在他的奇经八脉中大战,祁曜的状态比她更差。
“诶,人,你先不要晕啊!”
“前方不会有路。”
血淌过眉心,祁曜强自睁开模糊的双眼,眸光落在一蓬蓬尾巴上,艰难吐字:“你是,什么东西?”
咫尺距离,终于打破沟通僵局。
但这种僵局还不如不打破。
云妙面无表情:“大难当头,不要总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他很高,几乎将她整只妖都拢进影子里。
劲瘦的脊背上蜿蜒出一道道纵横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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