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源知府也对彦博远的去而复返感到诧异。
知道他特意折返的原因,更是惊上加惊,肃然起敬,“彦大人高义。”
也就在这时,彦博远吩咐水利司去重新测定水位线的人回来禀报。
水利司参议神色慌张,门还没进就先喊情况不妙。
“卑职去里河上游仔细查看了,水位已经漫过了警戒线,天上雨不停,河里水还在涨,河水湍急浑浊,确实是发大水的迹象。”
“贯通河那边查看的人也回来了,那边情况和里河一样,两条大河一块涨水,就快要漫过水则碑了……天老爷不收水,山里野物也暴动不安,有村人回报蛇鼠蟾蜍频频骚动,已经影响村民的正常生活了……
卑职在水利司任职多年,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严重的异象,此次洪水怕是来势汹汹。”
兴源府被北面里河,南面贯通河夹在中间。
两条都是乌泱泱的大河,中间只有一个偃渠顶着,一到汛期,十次里七次扛不住泛滥的河水。
这也是地方财政全靠倡馆撑场子的原因。
百姓的田被大水冲垮。
庄稼没收成,就只能饿肚子,日子没法活下去,年轻貌美的就只能卖身为倡。
汉子壮劳力卖身为奴。
最初的地方官尸位素餐,尝到了出卖百姓的甜头,在他的有意纵容之下,形式愈演愈烈。
一举开辟了之后欣欣向荣的'好'局面。
连带着其他几个州府的人都会慕名前去,‘兴源窑子’打出了招牌。
兴源府内,成了婚的庄户妇人、夫郎在生活所迫之下,委身为倡妓,再把赚到的银子给丈夫儿子享用。
什么贞洁、清白、名誉,在兴源的地界可不管用。
利益动人心,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清白虚名哪有白花花的银子实在。
于是这地儿就脱缰了。
同时也催生出了拐卖典押的风气。
饶是换了多少任官员,都没能把现今的局面扭转。
这地也成了皇帝心中的一大暗疾。
在彦博远看来,这事要解决也不难,端看当地官员是否有决心。
只四个字,兴修水利。
先保住耕地,再以强硬手腕打击倡妓业。
地里能种粮食,肚子能填饱,当倡做妓风险比收益大。
百姓们发现种地就能吃饱穿暖的时候,就不会冒着巨大风险去违法。
但难也难在兴修水利,打击倡妓业上。
兴源水况复杂,修建水利不是一日之功。
兴源官员变动频繁。
好不易把水道勘测完毕,准备动工了,当任官员就要挪屁股走人,这不是给他人作嫁衣嘛。
费时费力又不讨好,傻子才干。
再者,对倡妓业食髓知味的地方官们哪肯轻易松下到嘴的肥肉。
哪怕那肉是治下百姓的血肉。
前有修水利的钱还不如往自己兜里塞,后有倡馆上供的大把钱财,何愁不锦衣玉食。
苦一苦百姓,让老爷吃饱了再说。
等手下这批百姓死干净,他也正好任期结束,换个地方逍遥。
百姓?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百姓。
要说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呢。
在官绅恶霸面前,那都不是命,顶多算个耗材,说是耗材还是给脸了。
有的连自己正啃食的血肉,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也不屑低下头去看一眼来处。
抓紧捞钱走人。
日积月累,兴源的问题一代积一代,小问题也拖成了要命的大病。
现在,南北两条大河,水位暴增,已有满溢之势。
兴源的水利工程不行,但避险的经验很足。
有水利司这话在前,拿实际数据做背书,知府当即对洪水要来这事,信了个十成十。
水文站没留人,以至于洪水预警还得靠御史提醒,要是追究下来,他一个疏忽大意失职的罪名逃不了。
知府想通,面对彦博远先行怯了一分,要是他在密奏里参他一本,他都没处哭去。
有知府这个乖觉的帮忙,彦博远之后做事明显便利许多。
他按照前世的记忆,给可能涉及的州府通知。
主干河道就那么几条,洪水来得晚,兴源府为节省开支,见时间到了也没涨水,就把人全撤回来了。
有他一个人这么做,便有其他人也这么想,其他几个府的情况也差不多。
要不是有彦博远这个意外在,怕是水都淹到家门口,才能反应过来。
二者,彦博远一个大活人御史突然返回,几个府的人都盯着他动向。
把水利预算都削减得没人勘探了,这些人也不能把情报预算削了,四方耳朵全听着兴源的动静。
这也一定程度上帮彦博远扩散了洪水的消息。
听到看到他和兴源知府的话和做的事,三府二十七个县闻风而动。
彦博远拿水利司做大旗,洪水来前,先把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区域划了出来。
把疏散百姓分个轻重缓急,大大提高了官府效率。
随着时间推移,各地关于要发大水的各种迹象频频出现,有这些现象佐证,再加上彦博远用御史的权限从中联络。
四府一致对洪水,前所未有的一心齐力。
现在就是与天争,与时间搏斗。
托之前那位得了马上风的御史的福,让这些地方在皇帝那露了相,官员们格外老实。
这地方已经经不起再出岔子了。
天时地利人和,人和就已经有了。
这番运作下来,彦博远实际遇到的阻挡,比他原先预想的轻减许多。
为防意外,彦博远不光联络了上一世受灾的州府,连加上旁边的几府也传了信去。
前世受灾面积高达五十万顷,遭灾县镇五十余处,死伤百万。
哪怕有彦博远未卜先知留下统筹,也不能保证万事俱备,能将损失折半便已是极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各府紧锣密鼓地筹备,兴源知府亲自带人,在全府唯一一道堤坝前,看着远处的汹涌河水,堤上冒着风雨扛着沙包的兵丁。
他们要赶在大水躁动到冲塌堤坝前,做好最后的加固。
全兴源就这么一个能阻挡一下滔天洪水的大门,万不能砸在他的手里,那他可就真成罪人了。
暴雨狂风中扛着沙袋的人尚且还能立住,而空手而立的人已是摇摇摆摆。
“大人已经在这日夜不歇三日,此地危险,您还是快些去里山上避难吧。”
东沟知县施显民也在。
又一道飓风袭来,他勉强稳住自身,继续劝知府回去避难。
“府城的百姓全上了里山避难,见这闸口水势,洪水就快要来了,里山那边还需大人出面安抚百姓,此地就交由下官来督办吧。”
“百姓一早上山避难,现在底下没人,沙包能下多少下多少,一有不对立即叫停,别叫固堤的出了人命。”知府嘱咐。
“是,下官晓得轻重。”
知府点头,“你办事我一向放心。”
说完,知府最后深深望了眼汹涌的潮水,仿佛要把潮水给刻入脑海。
随着最后一包沙袋用完,河堤上最后一拨人也撤离到了山上。
浸了桐油的火把高高举起,照亮一张张苍白的脸,人们排成长龙,沉默地向山顶汇聚。
受灾的百姓们聚在简陋的棚屋中。
山中寒凉,又有雨水从缝隙中漏入,冻得人嘴打颤,人挤人挨着才好受些。
“娘,我想回家,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牙牙学语的幼童摇晃着母亲,祈盼着大人能带他回能挡风遮雨的家中。
“咱们为什么要到山里睡觉啊。”
稚童的话赤.裸裸戳向在场大人的心。
他娘不回答他,只将他搂抱到怀中,用身子替他挡住寒风。
又有一声呜咽声传来。
“田里的稻苗才抽条,去年下大雪,地头肥力足,要是长成了,今年收成一定比去年多,交了田税还能留不少粮食,不用紧巴巴掰着米粒吃,我那可怜的弟弟也能养活了,不会像去年和五弟一样饿死,可…可……”
汉子掩面抽泣,可了半天,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抱着怀里瘦弱的小汉子痛哭,想必那瘦得脱相了的小汉子,就是他嘴里的弟弟了。
可被水淹了,别说是掰着米粒吃了,这下是能不饿死都是老天开眼。
众人默默替汉子补上未完的话。
小孩被第一声哭闹勾起,一齐呜呜哭。
大人沉默着,连哄孩子的力气也没有,人到了这种时候,连哭出声来都是奢望,已经麻木了。
外头狂风不停,还能听见山下滔滔洪水声,破烂屋子里头,也是乌云遮顶,遮住的是众人的心。
谁也不知道未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不好过是一定的。
只能盼着在不好过里头,能有个好过点的活法。
年纪老的经历多,不是第一次遇见,想到以往的经验,忍不住茫然。
洪水才开始的时候,朝廷能一天一顿的发点救济粮,过一段日子,事情在朝野之中淡去,就变成了三天一顿的米汤。
再过一段时日,洪水退完了,露出没了庄稼的地,朝廷就开始把他们往回赶,继续去地里刨食。
好点的能借贷点粮种。
遇到黑青天,粮种都没法子弄到,没粮种就不能继续种田,没了粮食人就活不下去,没得法子了,就只能去当佃户。
家里有年纪轻的姐儿哥儿,爹娘不在意,觉得养着费钱就要先卖出去。
爹娘拿了钱先把肚子勉强填饱,然后继续给地主干活。
一辈子当个老牛,卖死力气地做活,一天到晚肚子还是饿着。
以往都这么过来,看着别人是一回事,到了自己头上,那心中酸楚能先把自己活活淹死。
还不如在水里淹死算了。
活着更苦。
府城地势低,四周是山,虽没淹到,但也不安全。
百姓们疏散到山腰处,山顶原先的道观庙宇和园林庄子,则就是给了城中有权有势的用。
此时一座园林中,官员们聚在一块,一并的还有卫所的将军们。
知府忙得连轴转,眼下一片乌青。
卫所平日吃用靠自己种地。
天爷可不管你人间的事,管你官家的地,还是民间的地,挡了河神爷的路,河水照样漟过去。
卫所将军面上也不好看。
各个愁云惨淡。
洪水已至,淹都淹了,再想也没用,接下来的心思全转移到如何救灾上。
外头都是手无寸刃的百姓,山里野兽多。
卫所兵丁们就围在百姓外围,一是防止混乱的野兽和人对上,二是防止骚乱哗变。
洪水才来的时候,百姓们有预备,但也不免惊惧,场面混乱。
动物是不能说话,不是傻,大灾来前跑得比人快,和人一块往高处跑。
那时候人和动物都只管着逃命,默契的井水不犯河水,两眼一闭,就是往山上冲。
到了安全开阔地带才分开,野兽不见了踪迹,但那一头头猛兽,人也不是瞎子,全看见了。
哪怕人多,也不敢和他们对上,就龟缩在一块地方,打猎填肚子的心思也歇了。
这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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