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九,寒食。
东宫,崇文馆。
春色正好,午间暖阳穿过庭院中的枝头,透过窗格,在屋内洒下斑驳光影。
“雉!雉雉雉——!”
“卢!卢!卢!”
“是雉!好!好啊!”
“唉——!”
花梨木的桌案之上,置着一个二尺见方、平底的木盘,四边以木条加高。盘中放着五枚银杏状的骰子,每粒骰子两面涂墨,两面留白,墨色一面刻着牛犊,白色一面刻着野鸡。
围着桌案的是一群少年,皆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分作两队立于桌案两侧,眼睛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盘中五木掷出的结果。
这次的结果是两白三黑,计得十四筹,较之上轮掷出的两黑三白,要多出四筹。
获胜一方领头的黑袍少年,向着桌案对面正端坐于榻上的白衣少年伸手道:“殿下,您又输了!”
“……”
李怀麟看了看盘中五木的颜色,复又仰头望向那对他说话的黑衣少年戴非,点点头,自腰间解下一枚清透翠绿的玉佩置于案上。
戴非的父亲,是当今皇后戴文珺的表兄。他今年十六,较李怀麟年长一岁,也算是他沾亲带故的戚属。
“殿下!”
侍立于他身侧后半步,瞧来较其余人明显年长一些的蓝袍少年有些急了,低声急语:“这可是您上月自内府中择了上好的玉料,又请名匠雕琢的,就这样给他了?”
“愿赌服输,没办法的。”李怀麟眼帘低垂,就这样看着戴非双目放光,一脸得意地将那枚玉佩抓入手中,迅速塞进了袖袋之内,胜负分明,周遭的少年们又是一阵哄笑。
“可是……”那蓝袍少年还想再说些什么。
“唰——”
少年们的吵闹之声,却突然被一阵推门声打断,霎时之间,馆内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
一位身着素色布衣、蓄着长须的老者,抱着几卷书册步入馆中。他扫了一眼正围在房后玩着樗蒲的少年们:有几人的手尚还搭在桌案的物件之上,似是正欲将那些物件收起来。
老者眉头紧锁,面色愈发阴沉。
他将书卷置于一旁,落座后方才不紧不慢地抬眼道:“是谁?”
听到此问,少年们面面相觑,皆缩回了搭在案上的手。
有几人则是默默地将视线,投向了背对着老者的戴非,后者则立时将他们瞪了回去。
“……是我。”
李怀麟自坐榻旁起身,少年们为他让开一条道,他行至老者面前,低着头道:“太傅,是我要玩的。”
“……太子……唉……”老者长叹一声,未再多言。
老者名为孟鹤,本年事已高,预备致仕,但三年前受皇命所托,始在东宫教导太子。
崇文馆是太子的学舍,按例,亦当有皇亲国戚与高官子弟充作伴读,戴非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伴读,本该围绕于太子身侧,以其马首是瞻,日后好成为大梁的肱骨之臣。可依孟鹤看来,如今这东宫的少年们,却大半听从于戴非,可谓本末倒置。
孟鹤将书卷自书帙中取出,架在书几之上展开,开口道:“今日,我们继续说税制。是分门别类而收,还是一律以钱银缴纳,其间各有何优劣。”
此话方才落下,学堂后方那些刚将樗蒲[1]器具收妥的少年们,又是一阵唧唧喳喳的低语。接着有人举手道:“太傅,今日可是寒食节呀!怎还要学这些枯燥乏味之物!”
其余的少年们,也是附和:“正是!正是!”
还不等孟鹤出言呵斥,学舍的门却突然又“唰!”的一声,被人自外推开了。
众人朝门口望去,只见一道赤红的石榴裙摆自门外飘然而入,那裙摆的主人,一名容貌靓丽的女子,竟就这般直直地闯了进来!
她一出现,便有眼尖的贵胄子弟将她认了出来,惊呼道:“魏,魏国公主!?”
此女正是符瑶,她单手叉着腰,朝孟鹤发问:“太傅大人,您是不是将我给忘了?”
“呃……”孟鹤面色短暂地僵了片刻,他的确是因被他们赌戏之事扰了思绪,将符瑶的事给忘了:
“自今日起,魏国的昭华公主,便与你们一同在崇文馆内学习。”
“欸——?!”
少年们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们面面相觑,心中都是同一个疑问:这蛮族的质子公主,如何竟跑到此处来了?
符瑶不理会他们,寻了一处空着的书案坐下,恰好便在李怀麟的右侧。
她见众人之中唯独李怀麟脸上并无半分惊讶之色,反倒是含笑朝她颔首示意,恍然道:“太子殿下是何时得知的?”
“三日前,我向母后请安时,母后与我提过此事,”他眼中含笑,一双眸子亮得仿若能透光的琥珀:
“往后,我们就是同窗了,符瑶。”
大宴的第二日,皇后便特意召她入宫,旁敲侧击地问她除了舞枪弄棒、排兵布阵之外,是否对汉家经典有兴致。接着,她便接到了入东宫伴读的敕令,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符瑶心道,自己还真是块香饽饽。
“咳咳——”孟鹤清了清嗓子,继续讲授:
“税赋乃国之根本。我朝定制田租四十税一,较之前朝三十税一,更为优减。然德宗时,当时的宰相以为,租庸调[2]分而收之,太过繁琐,遂建言改为两税制[3]……”
他方才说了个开篇,少年之中,却又忽地有人打断道:
“太傅!我,我腹痛!”
自这一声起,少年们的声音,便如雀儿一般,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无非是些“头痛”、“家中有急事”、“今日卜卦,不宜向学”之类的借口。
崇文馆并非国子六学,乃是唯有亲王、郡王、三品以上高官及功臣之子,方有资格充任太子伴读之所。
与其说是为了求取书本上的学问,倒不如说,是为这些少年们提供结交之所。
孟鹤眼也不抬,只是继续念着书。少年们便只当他已是默许,一个个猫着腰自学堂后门,接二连三地溜了出去。
符瑶看了看兀自专注讲学的孟鹤,与那唯一一个正襟危坐于书案之前的太子殿下,再看了看已然跑了大半的其余人等,也犯起了嘀咕。
“喂!蛮女!”
只见那名唤戴非的少年,忽然下巴一抬,对她道:“你是要在这听老头子讲学,还是要出来和我们斗鸡、牵钩?要不要小爷教教你大梁的游戏?”
“……哈?”
符瑶听他这般言语,大为不悦,自是扬眉回敬:“好啊,走!本公主在玩乐之道上还未输过谁,一会儿你可别哭着寻你娘去!”
就这样,几次眨眼间,学堂之内便只剩下了三个人:孟鹤,李怀麟,以及那位身着蓝袍的少年——太子左卫率府的亲卫[4],云箐。
李怀麟望着符瑶自后门消失的身影,怔了一瞬,接着他又看见身旁的云箐也是呆呆地望着同一个方向,那眼中逃离的渴望,几乎要化为实质了。
“云箐,你也去吧,此处是东宫,无需时时跟着我的,”李怀麟柔声道:“我不会告知旁人的。”
听他这般说,云箐虚咽了口唾沫,终究是未能压制住内心那份玩乐的诱惑,对李怀麟拱手行了一礼,迈着小步奔向了门边。
如此一来,学堂之内,便只剩下孟鹤与李怀麟两人了。孟鹤深深地叹了口气,终究未曾出言干涉。
这般局面,自他任教以来已是屡见不鲜。索性,他只是来教导太子的,而这位太子殿下本人,倒算得上是一位极难得的好学生。
可是……孟鹤望着眼前正专心致志书写策论的学生,却又觉得,这般乖巧的孩子,在这偌大的东宫之中,未免太格格不入了。
大约是因寒食节的缘故,今日太傅的课下得早些,李怀麟自学堂内出来时,日光尚好,那些少年们,依旧在崇文馆的庭院之中玩闹。
不过眼前这幅画面,却让他有些陌生:只见身着红裙的少女正双手抱胸,威风凛凛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之上,而她面前的一群少年,却皆是满头大汗地瘫坐在地。
唯有寥寥数人,譬如戴非,尚还站着,但李怀麟仔细看去,却发现他的双腿正在发抖。
“发生什么了?”他将云箐扯至一旁,小声询问。
“那个蛮女……咳……”
云箐见李怀麟听闻此称呼,轻轻蹙眉,便立时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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