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侍女推门而入，奉上北地烈酒，驱散了凝滞的气氛。
罗泱转身端起酒碗，目光清亮地看向萧护祚：“涟水侯，这碗酒敬你。”
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人轻轻按住，“殿下，”萧护祚指尖温热，“北地酒烈，你怕是喝不惯。”
罗泱微微一笑，仰头便将那碗酒液一饮而尽。
萧护祚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他原以为长公主不过是深宫中娇养的牡丹，此刻方知看走了眼，眼前的女子端坐他面前，不是不美，只是她目光清冽如出鞘的剑锋，游说于人时条理分明，饮烈酒时更是从容自若，英气逼人。
竟是这样的长公主。
他垂眸掩去思绪，顺便为自己也斟满一碗：“请殿下赐教，此围当如何解？”
罗泱唇角轻扬，起身行至沙盘前，指尖精准地点向冥崖川东侧一处谷地：“波达人既敢围城，必在此处设伏阻援。我们正可借此，派轻骑佯装中伏诱敌，主力则绕行北麓，沿这条废弃猎道直插其侧翼。”
萧护祚眼中闪过真正的惊异，罗泱此话这竟与他心中所谋不谋而合。
他抬眼望去，恰迎上她回望的目光。四目相对间，他看见她眸中跳动的光彩，在烛影里如火焰般灼灼燃烧。
“殿下，用兵如神。”萧护祚低沉开口，声线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真实的叹服。
罗泱唇角微弯，在跃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生动：“侯爷是否觉得，此计颇为耳熟？”
萧护祚垂眸浅笑：“先王第二次北伐时，家父曾以此计大破波达围城之军。”
“王上常与我提及老侯爷，他说，涟水萧氏世代皆为股肱之臣，是北境的脊梁。他的这番话，连同侯爷今夜之义举，罗泱必当铭记于心。”
萧护祚眸光微动。
眼前女子不仅是长公主，更是未来的扶桑之主。她的话语在他面前铺开建功立业的坦途，是君王的承诺。
他起身，郑重行礼：“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
冥崖城下，烽烟蔽日。
波达精锐如黑潮般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城下早已尸横遍野。洛南甲胄尽染血色，樊离劈翻登城敌兵，嘶声怒吼：“援军何在？！镜川的兵还要等到何时！”
“报——！”
一名哨骑狂奔上城，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援军！东北方向有援军到了！”
几乎同时，城下波达军阵侧翼大乱。只见一支玄甲骑兵如利刃切入敌阵，所过之处波达旗号纷纷倒伏！
洛南眯起染血的眼睛：“那是……”
樊离猛然抓住城垛：“涟水？怎么会是萧护祚？！”
战局瞬间逆转。
波达主帅见侧翼被破，当即鸣金收兵。黑潮般的敌军向西溃退。
城门缓缓开启，樊离策马疾驰而出，来到整军的萧护祚面前：“怎么是你？彭弥呢？”
萧护祚尚未答话，罗泱已策马而来。
她绯色骑装溅满血点，眸光亮得灼人，语气也是毫不客气：“林间王，好久不见，守城可还尽兴啊？”
樊离：“……”
罗泱又看向洛南，也是笑盈盈地呛人：“冥崖侯，你这庆功宴怕是得重办一席了吧？不知可否添两个位置，留给我和涟水侯啊？”
洛南：“……”
萧护祚听着她字字珠玑，唇角微扬，正欲附和，却见罗泱突然调转马头直面着他，脸色沉郁。
他心下一顿，暗觉不妙。
果然，只见罗泱脸色微沉，含怒道：“涟水侯，你方才冲那么前做什么？”
萧护祚：“……”
樊离与洛南面面相觑：这也要挨骂？
他们两个是实打实的理亏，百口莫辩，但萧护祚自认没有错，于是他轻咳一声：“……殿下，我不是冒进，只是将军打仗就该身先士卒，你见过哪家将领畏畏缩缩，躲在三军背后的？”
“可我说过，你不能冲在前线！”
“可是……”
“萧护祚！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罗泱这句话是含怒的，但她嗔怪的语气和表情落在樊离和洛南二人眼里变了个味道，他们目光在盛气凌人的长公主和年轻俊逸的涟水侯之间扫了个来回，又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有情况。
只有萧护祚哭笑不得：“殿下你何必动怒，我又未曾受伤，而且这是我应尽之责……”
“可若有万一呢？你若出事可怎么办？”
樊离：“……”
洛南：“……”
连萧护祚也听出点不对了，他诧异地看着罗泱：“你光顾着说我，自己不也……”
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弓上。
罗泱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只觉得更生气，不听她的调令也就算了，还敢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顶嘴！
她扬起下颌：“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公主！”
萧护祚迎着她的目光，终于没再辩解。
洛南叹了口气。这恐怕是她目前为止，表现得最像王城里的长公主那一刻。
旁边的樊离轻咳两声道：“殿下奔波劳顿，涟水侯驰援辛苦，还请二位先随我入城吧。”
罗泱这才冷哼一声，调转马头跟了上去，然后没几步手臂上一紧，是萧护祚拉住了她。
她皱起眉头：“怎么？”
洛南赶巧在这个时候回头，看到涟水侯从胸口的铠甲里掏出一方巾帕递给长公主，而长公主嗔怒地瞪了他一会儿才接过，用其拭去脸上的血迹。
涟水侯望着长公主，唇角有浅淡的笑意。
洛南回过头。
……还是想想打仗的事吧。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罗泱清冽的声音：“冥崖侯，你清点过伤亡人数了吗？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洛南回过神：“回殿下，守城将士折损近三成，粮草若省着用还能维持半个月。”
“半个月……”罗泱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残破城墙，“波达人退得干脆，未必甘心，”她转向身侧萧护祚，“把你带来的斥候派出去，我想知道波达人退往何处，是真退还是假退。”
“方才已派出去了，”萧护祚从容接道，“最迟明天早晨便能有回报。”
罗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还和她挺有默契。不愧是青胤亲自点中的人，确实可堪大任。
方才被冒犯的火渐渐消了，她道：“不错。”
萧护祚望着她，又露出笑意。
洛南听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了，这位长公主和涟水侯关系匪浅，反观自己先前对她的轻慢……
不行！得尽快把焦点转移到别人身上去！
于是他故意轻咳几声，唤身侧的亲兵：“镜川的援军到哪里了？”
“回侯爷，今早的来信，说是还有五十里。”
樊离在前方发出一声冷笑：“这五十里能走一天？”
洛南长叹了口气：“彭弥一向都是缩头乌龟，他此刻怕是刚点齐兵马，准备给我们收尸或者接收残局！”又转头面向罗泱，语气里带了点讨好，“但他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已经从涟水请来了援军！这一计真是狠狠打了他的脸！殿下您说，是不是？”
罗泱才没心情听他恭维。
他们正穿过破损的城门，踏入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气的城中。残垣断壁间，士兵们正在默默清理战场，拾敛同袍的遗体，气氛沉重。
罗泱看着惨象，轻声道：“他们都是扶桑的勇士。”
萧护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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