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的夜晚从没有这样热闹过。
熙熙攘攘的街上人头攒动,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奔走相告——
“御史大人开仓放粮了——”
城内四角八方都设立了粥棚,史明这些年搜刮来的珍品不少,干货窖藏,山珍海味,随着林长亭的一声令下都发放到了百姓手中。
“我们也去排队领一碗吧?闻起来好香啊。”苏玉漱捧着碗,眼睛比满天的繁星还要明亮。
“你……会不会怨我?”
“嗯?为什么?”苏玉漱不明白林长亭怎么会没头没脑地来上这么一句,“你不吃吗?你不饿吗?”
远处的灯火好像映不到他的心里。他的眼睛垂得很低:“是你先提议的,可是大家现在都在喊我的名字。你会不会觉得……我抢了你的功劳?”
“是谁的功劳很重要吗?”她的语气很轻,“倘若这碗热粥能暖过今夜的风,功劳又何分你我?我不在乎这些虚名,更何况……如果这个好名声能落在你身上,我也很开心。”
“为什么?”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是你带着亲兵拿下了叛贼,是你连夜查案还受了伤。把赃物分给百姓也是有风险的,如果有人要追究的话责任还是在你身上。林长亭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饿傻了?你……”
苏玉漱捧着碗抬起头,她本想再说点什么,可她不忍打破这一瞬间。
街上的灯盏把光摇得细碎,一轮满月安静藏在夜里。林长亭笑着站在热闹的街口,可身边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他眼底化不开的阴郁消弥殆尽,哪怕只有这一刻也好,苏玉漱希望他是真的开心。
原来他能笑得这样好看。
在她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悄悄红了脸。
微凉的风把暧昧调成蜜,黏得二人挣脱不开。林长亭看着少女倔强抿起的嘴唇,心底仿佛都被浇上了一层糖浆。她头上小小的玉钗晃得他心痒痒,早开的桂花不知何时飘落于她的鬓边,看着这一朵金黄,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了她的秀发——
滑滑的,刚摸上去有点冰凉,随后手心便传来一丝体温。
这就是女孩子的头发吗。
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粗砺与温厚,是和哥哥的抚摸完全不同的感受。
两人目光相接,电光石火间却寂寂无言。
街上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拿出了美食与街坊共享。孩子们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跑过,许是个子太矮,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女孩竟一头撞进了苏玉漱的怀里。
“撞疼你了吗?”苏玉漱非但不恼,反而和蔼地蹲下身子,“受伤了吗?”
小女孩摇摇头,大眼睛里满是对玩闹的渴望。
“去吧,跑慢点,当心摔着。”她在孩童的背后轻轻一推,小女孩儿立马咯咯笑着跑开。苏玉漱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我小时候要是敢这么跑,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林长亭刚刚慌忙撤下的手掌上还残存着她的体温,甚至他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茉莉花味儿。恍惚之间,他竟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时间不等人,远处传来的食物的香气勾得忙了一整天的苏玉漱饥肠辘辘。她抬起头捧起碗:
“林长亭,我饿了。”
他第一次任性地希望自己不要从梦中醒过来,哪怕能多沉溺一刻都好。他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林长亭心甘情愿。
“走吧,我们去排队。”他不自在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我也有些饿了。”
“走!”
苏玉漱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手,两人如同孩童一般肆意地奔跑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就连耳畔走过的风都沾染上了人间的温度。纵使乱世,纵然喧闹,此刻二人心中的宁静却是任何力量都无法侵蚀的。
刚到手的粥还温热,两人像捧着宝贝一样小心找了个无人的青石长凳。这粥虽然寡淡,可周围百姓的笑脸就是她最好的下酒菜。一种朦胧的正义感正从这碗白粥里悄然生长,或许她到樊城只是为解苏家之困,可这万民同乐的场景却令她胸口有些发烫。
“我若是当得了呢!”
她回想起自己昔日的豪言壮语,如果说当时她只是为和父亲掰一掰手腕,逞一逞威风,那现在她则是真真正正地直面自己的野心。
或许她真的能正这腐朽之风,登那朝堂之高,令百姓安乐,还天下太平呢?
“林长亭。”
“嗯?”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史明该吐的已经吐得差不多了,我需要再看一看你这边的案供再做定夺。但大体上是要拿人犯物证回京城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料想中的分别令他胸口憋闷,“你呢?”
“我不知道。”苏玉淑笑得坦然,“说实话,我不知道。如果回去,父亲大约还是要为我议亲寻姻的。若是不回……我也无处可去。只是眼下我必须回师城拿到小六子的房契,这样才能换来他的册子。至于后面的事……且再看看吧。”
她变了。
她依然会为美食雀跃,却学会了在甜蜜中品尝世事的涩。那些曾让她横冲直撞的锐气,正在淬炼成可割开黑暗的薄刃,就像是北地炼钢的最后一道工序——冰水淬火。
她不是当初那个风风火火,想了就要去做的苏玉淑了。但她又没变,她还是那样通透灵动。
不知为何,“议亲”二字落在林长亭的耳朵里分外难听。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私盐一案未了,我也还回一趟师城。此次你立了大功,或许你父亲不会急着把你嫁出去呢?”
“什么嫁不嫁的,这亲还要看我想不想结呢!”她将碗重重碰上他的,“千岁!”
白瓷相撞,叮当作响。
简单一个动作,在林长亭的心里却和海誓山盟一般。繁星愈渐明亮,他的心思仿佛也明朗起来。他这半生未曾真为自己图谋过什么,总是不得已,总是隐忍和低头。
但他已有所求。
“林兄——玉淑——”
二人相视一笑,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苏玉淑用力招了招手,经此一遭她和兄长的龃龉早已消解了不少,如今苏家仍未彻底脱困,她对这个一向宽厚温良的哥哥竟生出几分依赖。
“我就知道你吃这么点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苏玉鸿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你肯定喜欢。”
东西到她手中的时候还发着烫,也不知道他揣在胸口揣了多久。苏玉淑的眼眶有些湿润,酸涩一路从喉咙攀附上来,噎得她说不出话。
“怎么了?”苏玉鸿赶忙蹲下身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不想吃糖饼?还是手上又疼了?你想要什么你和哥哥说,我肯定给你弄来!”
“哥……”感谢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哭腔,“哥!”
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砸落,几日以来积累的委屈和愤懑都化作泪水。她只是扑进哥哥的怀里哭泣,压在她胸口的数字让她喘不上气,她的强装欢笑在这个将她从小宠到大的男人面前毫无作用。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哥哥的怀抱就是她能卸下一切的港湾。
苏玉鸿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和儿时一样。妹妹总是被父亲训斥,那副打不怕骂不软的模样没少让她吃亏。只是长辈一走,她就会默默抹泪,却一声不吭。
这丫头,有什么事儿都憋着不说,从小倔到大。
她突然的哭泣杀了林长亭一个措手不及。他还从未见过苏玉淑这副样子,她的啜泣一声弱过一生,可在他心里却一下赛过一下的疼。
还未等他出手,苏玉鸿已然细心帮妹妹擦去泪水:“玉淑,天塌下来有哥哥,不怕的,啊。有什么事情和哥哥说,哥哥替你做主。”
“是不是那王姨娘和刘掌柜给你气受了?我明天就扒了他们的皮,给你出口恶气可好?”林长亭有样学样地放低了声音,“你……你不要哭了。”
苏玉淑狠狠蹭了一把脸,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哭泣了。她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可她突然别过了脸,僵着身子一句话都没说,
林长亭有些着急:“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
苏玉鸿却摆摆手。
他笑着递过糖饼,轻柔地将她的身子掰正:“小时候都不害羞,现在还害羞了呀。哥哥都知道,私盐案咱家牵涉过深,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妹妹才不会哭呢,是不是?我家小玉淑就是太累了,这几天都没有吃好睡好,又想绿萝了对吧?你放心,这儿没别人看见,哥哥也不会和别人说的。”
“谁,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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