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寒气是一日中最盛的时候。
童白起身时,理应是白氏躺着的位置早已变得冰冷,才打开主屋的门,就瞧见灶屋里昏黄且微弱的光亮。白氏正凑在油灯前,微眯着眼仔细缝着手上淡蓝色的棉布。
看来白氏起来的很早,昨日的棉布这会儿已成了棉裙。缝好最后一针,白氏仔细检查着手中的棉裙,确定一切都没问题后,她叠好将浅蓝棉裙放入旧包袱皮里,动作轻柔而缓慢,就好像手中之物是什么易碎的珍宝般。
童白加重脚步,只希望这点动静能提醒白氏,别惊到她。
“起来了?”白氏转过身,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轻抚包袱皮,“都收拾妥当了。”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虽说你打算做事时套上旧麻衣,免得沾染油污糟蹋了好料子。但进府后的情况并不明朗,索性再给你准备一套备用的,这样,真要有什么,也不会失去体面。”
童白接过那不算沉重的包袱,指尖拂过棉布温软的质感,点了点头:“阿娘放心,我省得。”
灶台上温着一碗浓稠的粟米粥和蒸饼,这是她今日的早膳。童白坐下默默吃了,粥饭温热,滑入空荡的胃袋,身子暖了,但却怎么也驱不散萦绕在心头的寒意。
今日,她便要独自踏入明知是龙潭虎穴的地方。
“阿姊,”二郎站在灶屋门口,眉头紧皱,攥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白,眼神里盛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担忧,“阿姊一定要当心。”
三娘也挤过来,小手递过来一个用布缝制的小小护身符,原本的颜色早已脱落,中间鼓鼓囊囊:“阿姊,阿娘说这是从庙里求来的,保平安的,阿姊带上。”
童白心头一暖,接过那带着三娘体温的护身符,这符是白氏从寺里求来保平安的,原本是挂在原主脖子上,原主大了后给了二郎,二郎大了又给了三娘,现在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她仔细塞进怀里,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谢谢三娘,阿姊一定平安回来。”她揉了揉三娘的脑袋,又看向二郎,“在家看好三娘和四郎,听阿娘的话。”
二郎重重点头。
时辰差不多了。童白深吸一口气,拎起包袱,看了一眼童家小院。白氏抱着四郎,站在主屋门口,唇瓣微动,最终只化作一句:“……万事担心、小心行事,我们在家等你归来。”
“嗯。”童白应下,转身拉开院门。
巷中寂静,晨雾未散。对门陈家院门紧闭,悄无声息,却似有一双无形的眼睛,透过门缝冷冷注视着。童白目不斜视,步伐不疾不徐地朝坊门走去。每一步,都感觉那落在背上的目光如芒在背。
抵达延寿坊崔府西侧门时,已有名面生的小厮等在那里,见到她,上下打量一番,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可是童家小娘子?随我来吧。”
侧门缓缓开启,又在她身后沉重合上,隔绝了外界。门内是另一重天地,青砖砌成的高墙,庄严又肃穆,就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无形的压力。
童白低垂着头跟在小厮身后三步之后,沉默地穿行在曲折的回廊与夹道中。
沿途偶遇的仆妇丫鬟,皆衣着整洁,步履轻悄,见到他们俩人,或好奇一瞥,或迅速低头,无人交谈,规矩极严。
最终,小厮停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门楣上并无牌匾。
“到了,厨房就在里头。管事嬷嬷稍后便到,你在此等候便是。”小厮说完,也不多留,转身便走。
童白独自站在院中,略一打量。这院子不大,一侧是并排的几间大灶屋,门窗紧闭,窗格下垒砌着半人高的木柴堆,另一侧似是库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油烟、食材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她静立等候,心绪却飞速转动,将昨日石板上所列的种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及应对之策又在脑中过了一遍。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藏青色棉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带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走了过来。
“你就是童小娘子?”老嬷嬷目光在她身上扫视。
“是,嬷嬷安好。”童白屈膝行礼。
“我姓钱,负责这处小厨房的一应事务。”钱嬷嬷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奉上头吩咐,今日这灶台归童小娘子用。食材都已备在屋里,她们两个是你的帮手,。”她指了指身后那两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显得有些怯生生的小丫鬟。
“有劳钱嬷嬷。”童白恭敬道。
钱嬷嬷嗯了一声,又道:“府里的规矩,想来你也知道,我便不再重复。手脚干净些,用料仔细些,莫要浪费,更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灶火、清水、油盐调料皆在此院自取。午时初刻前,需得备好四样点心并两样汤羹,送至文嬷嬷处试味。可能做到?”
“奴尽力而为。”童白谨慎应答,尽管心中并不平静。
钱嬷嬷不再多言,示意小丫鬟打开中间最大的那间灶屋的门锁,转身进了旁边一间小屋。
童白根本来不及想别的,灶屋门才打开,一股浓烈、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上前几步,快速在灶屋里快速扫视一圈:灶台大锅一应俱全,只是光线有些昏暗,窗格纸略显陈旧。
童白几步走到放置着食材的木桌前,神情微微一滞。
果然,如她所料,问题显而易见。
放在盆里的肉,色泽暗沉,近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腥气;旁边的鱼虽偶尔还会动弹一下,但鱼眼已略显浑浊;最显眼的那袋面粉,颜色看似白皙,但童白伸手抓了一把,指尖搓捻,细嗅之下,一丝极淡的霉味隐约可辨。
两个小丫鬟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童白心下一沉。
文奶娘的手段,果然又狠又毒,直接从根源上掐断她做出美味佳肴的可能。这些食材,莫说是宴客,便是自家人吃,也显勉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慌乱便正中了对方下怀。
她走到门口,对那两个小丫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两位妹妹如何称呼?”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细声细气地回答:“奴婢春儿。”“奴婢夏儿。”
“春儿,夏儿,”童白声音放缓,“麻烦春儿妹妹先去打一桶干净的井水来。夏儿妹妹,可否帮我去问问钱嬷嬷,库房里可有小苏打或是碱面?若有,可否支用少许?”
春儿怯怯地点头,拎起角落的水桶出去了。夏儿则犹豫地看向钱嬷嬷所在的小屋。
童白不再多言,转身回到灶屋。她先检查灶台,尝试生火。火石有些潮湿,打了数次才点燃木柴,火苗升起,却忽明忽暗,极不稳定。
灶膛通风显然被人动了手脚。
她抿紧唇,蹲在灶膛前看似在生火,实则脑中已经在想如何应对。
肉需反复浸泡清洗,或许加入小苏打或碱面能稍去异味?鱼刮鳞去腮,去内脏、黑膜,再用盐和酒狠狠腌制……面粉若霉变不严重,或许通过过筛、加入猪油或饴糖重油重糖来强行压制那点霉味?
但这都是权宜之计,能否真的挽救,挽救后又能否达到贵人的口味标准,全是未知。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春儿打了水回来,童白让她帮忙清洗食材。夏儿也回来了,手里捏着一小包碱面,低声道:“嬷嬷说,只这些了,让省着用。”
“多谢。”童白接过,心下稍安,有总比没有强。
她挽起袖子,开始忙碌。
清洗,腌制,过筛,和面……每一个步骤都异常艰难,火候难以控制,春儿和夏儿明显从未在灶房做过事,动作生疏,食材本身的问题层出不穷。
额角渐渐渗出细汗,童白却顾不得擦。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高。
隔壁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钱嬷嬷踱步出来,在灶屋门口站定,目光冷冷地扫过屋内忙碌的景象,扫过童白额角的汗,扫过盆中那色泽依旧不算鲜亮的肉,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角似有一丝极淡的冷笑掠过,却并未出声,只又转身回了小屋。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早已注定的败局。
童白手下动作未停,心却直往下沉。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试味,送呈夫人……文奶娘的杀招,恐怕不止于食材。
她必须想出办法,破开这死局。
目光扫过窗外院角那几株无人打理、却顽强生长的野薄荷,童白眼神微凝。
肉用碱水反复浸泡搓洗,又加了姜片和少许她问夏儿寻来的花椒粒焯水,腥气稍减,但却遮掩不掉肉质不鲜导致的口感不佳。鱼也用粗盐和劣酒腌渍着。最麻烦的是面粉,即便过了几遍细罗,那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依旧存在。
重油重糖或可掩盖,但文奶娘既设此局,届时必有人挑剔味道“不正”,若被扣上“以浓烈调味掩盖劣质食材”的帽子,更是百口莫辩。
春儿和夏儿显然察觉到气氛不对,动作越发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偶尔偷瞄童白的眼神里带着同情和惶恐。
时间不等人。午时初刻须得送点心汤羹去试味。
童白目光再次落向窗外那丛野薄荷。脑中灵光一闪。
“春儿,”她声音镇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去院角采一把那绿叶子回来,挑最嫩的尖儿,洗净沥干。”
春儿愣了一下,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应声去了。
童白又看向夏儿:“夏儿,帮我看着火,保持中火,不要大也不要小,能办到吗?”
夏儿用力点头,蹲到灶膛前,眼睛紧紧盯着那跳跃不定的火苗,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童白则快速将面粉分成两半。一半按原计划,加入猪油和饴糖,准备做甜口的胡麻糖环饼。这是她目前最有把握、也最符合贵人甜腻口味的点心。另一半,她决定冒险一搏。
春儿采了薄荷回来,洗净的薄荷叶翠绿欲滴,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童白取过一部分薄荷,快速剁成极细的碎末,加入另一半面粉中,又磕入仅有的两个鸡蛋,加入少许盐和一点点碱面水,快速揉成一个绿色的面团。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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