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阁是宝华楼最大的阁子，能容纳的下数十人。
宝华楼的女婢们来回穿梭，为分别坐在榻上的夫人们奉上香茶和甜点。
珠帘后的琵琶仍然轻缓地拨弄着，殷流光坐在商遗思身后的地方，抬眼瞧了眼长公主。
她坐在主位上，正姿态优雅从容地跟左右的贵夫人们闲话，丝毫不紧张。
赖七的事板上钉钉，她为何不紧张？除非她笃定商遗思除了赖七之外，拿不出任何实证。
殷流光看向沈夫人，她拉着重云的手，问了许多问题，重云都摇着头，一脸茫然，沈夫人身后名叫“思团”的奴婢目露失望，摇了摇头。
看来沈夫人什么也没问出来。
殷流光低头沉思，瞧着重云紧紧皱着眉努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的样子，忽然脑中思绪一闪，想到之前与她闲谈时，她告诉自己——小时候的事都记不清了，她的脑子很笨，很多事情都记不得。
她扯了扯商遗思的衣袖，他侧眸以眼神询问，殷流光低声又急切道：“重云应当是被下了药，她什么事也记不得，我看沈夫人一直在问她话，想必也没有什么胎记之类可以佐证的东西，大王方才说沈夫人必定能认出自己女儿，可有什么确切把握？”
商遗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将手中酒杯递给她，殷流光接过的时候，听到他一晃而过的清淡嗓音：“别急，相信我。”
这句话虽然很轻，但足够让殷流光感到安心，因为商遗思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允诺，商遗思又道：“这是用宫里那棵香桂树所结的花酿成的桂花酒，本王有伤在身不能饮酒，你代我饮了这杯吧。”
殷流光方才就闻到了酒杯中传来浓郁的桂花香气，她好奇地抿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好喝——我听说宫里那棵桂花树是先祖皇帝从青雾山上移植而来的，据说有灵性，用它结的花酿酒可强身健体，开明心智，大王，是真的吗？”
“依本王所看，强身健体不知道，开明心智乃是虚言，没有什么效果。”他瞧着殷流光眼睛亮闪闪的模样，很轻又很自然地伸出手替她擦了擦唇边酒渍，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愣，商遗思反应比较快，指尖微顿后便转过了身。
殷流光怔了片刻，抬手拭过唇瓣相同的位置，眼中的情绪暗了暗，又很快恢复成无所谓的安静的随身侍女模样。
从小到大，她太擅长扮演一个只有波澜不惊这一种情绪的瓷娃娃了。
坐在商遗思身旁的夫人没看到这番暗涌的情绪，只瞧见了商遗思为殷流光拭去酒渍的那一幕，她握着扇子好奇地掩唇笑：“晋王殿下与身边这位婢女感情真是好，看着倒不像是主仆，而像是大王带着夫人来出门赴宴呢。”
说话的贵夫人是京城中有名的快舌头，向来喜欢谈笑打趣，倒没什么恶意，商遗思微笑沉着地回应：“是宝华楼的酒香太醉人，本王一时忘情，让夫人见笑了。”
夫人朝着沈夫人那边瞥了眼，轻咳一声道：“也不知沈夫人是不是也饮多了酒，怎么会将宝华楼的舞姬认成早先被拐卖的女儿……我听说那些拐子都是将拐来的孩子卖去外地，怎么会一直留在长安……定是她认错了。”
沈夫人已经问完了话，恢复了平静，她什么也没问出来，重云不安地瞧着她，手足无措。
长公主搁下酒杯，微笑而从容道：“沈夫人问完了？可有结论，重云是不是你从前丢失的女儿？”
沈夫人起身向长公主行了一礼，眼角通红：“是妾身冲动了，这位小娘子不是我的团团，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长公主志得意满，瞥了商遗思一眼：“我宝华楼怎么会有拐卖幼女之事，定是有人心怀不轨血口喷人，这个赖七或许便是朝中对本宫不满之人，安插进来陷害本宫的一枚脏棋，晋王，你说是不是？”
商遗思淡然道：“公主所言有理。”
“既然如此，今日这桩公案便了结了，至于赖七，既然他是晋王口中十恶不赦的人贩，又隐姓埋名逃到本宫的宝华楼，本宫定然会将他交到京兆尹手中，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长公主仿佛扳回了一局，为这件事盖棺定论。
也不知人交到京兆府里几天之内会“意外”身亡……殷流光腹诽，本已成定居的局面里，沈夫人却忽然开口道：“公主殿下，阁中乐师所弹奏的曲子可是‘兰桡曲’？”
蘅芜替长公主回答，说的确是兰桡曲，沈夫人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或许诸位夫人不知道，这兰桡曲是我家夫君年少时写给我的曲子，不承想这曲子便在当时的长安城风靡起来，一直到今日都盛行，当时除了曲子之外，还有一套与它相配的舞步一并风行一时。”
商遗思身旁的夫人立刻道：“这个我知道，是洛神香尘舞，据说此舞需得舞姬站在盛放的莲花之上盈盈起舞，只不过因着除了极其有功底的舞姬外，没几个人能站在莲花上，所以后来慢慢就失传了。”
“这舞，是妾身首创的。”沈夫人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道：“这是我在沈郎加冠礼宴上为他所跳的一支舞，其实说是在莲花上起舞，是不准确的，今日偶然听到此曲，倒是让妾身想起从前与沈郎约定终身的曲折，若是诸位夫人们不嫌弃，妾身便依着这曲子，跳一次洛神香尘舞为大家助兴，如何？”
众人自然都很好奇这名动京城又失传已久的舞步，长公主大约想起了潇潇，命人将她叫来了芙蕖阁，道：“当年你在承香殿里跳过的洛神香尘舞原是沈夫人首创，当年你因此摔坏了腿，本宫一直引为憾事，也知道你心中不甘心，如今沈夫人要再跳一次，你便也在旁看着，也算是成全那年的你了。”
她看向沈夫人：“不知沈夫人可愿意成人之美？”
沈夫人颔首：“自然可以。”
殷流光瞧着柔柔说“是”的潇潇，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只听到自己说商遗思可以放她逃离宝华楼这一句话后，便毅然决然帮助她。
是因为她已经无法忍受长公主平静的残忍了吧，她隐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在发抖，显然曾经在承香殿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如同噩梦般的存在，她的腿因此而断，定是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忘记那一晚，又怎么会念念不忘，心中不甘？
只是长公主想要完整的洛神香尘舞，想要用它来讨圣人欢心，可整个宝华楼中舞技最高超的人便只有潇潇，只有她才能快速记住最复杂的舞步，再将它教给还能跳舞的其他舞姬们。
所以才会对潇潇温柔地说，这是本宫成全你心愿的方式。
上位者会把想要的东西说成是恩赐，一想到这样虚伪的人却还要被众人环绕追捧，搜肠刮肚地说着赞美之词，殷流光便觉得这场雅集让她感到乏味恶心。
她听君平说商遗思这几年几乎不参加任何宴会，可圣人的承香殿夜宴是他无法拒绝的，每次从承香殿离开，商遗思总是情绪很冰冷，要在家中独自待好几日。
或许是因为他也对明明厌恶这些言不由衷的虚词，却不得不面对着圣人而微笑举杯的虚假而冠冕堂皇的自己而感到恶心吧。
潇潇拄着竹杖，隐到了灯烛的阴影中，乐师重新拨弄琴弦，一阵泠泠之后，沈夫人站在软毯中央，忽然对重云招了招手：“重云娘子，我见你舞也跳得极好，不如跟着我一起跳，我来教你如何？”
重云望了望长公主，见长公主微微点了头，才小声地答应，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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