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不喜欢记者。
刑事律师对抗的是公.权.力,某种程度和第四权惺惺相惜,所里也非常鼓励和媒体交流,执业之初,他也觉得那不失为一种互助方式。
然而隔行如隔山,一句话几经转述,注定面目全非,再加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
他不想回忆那些被坑的往事,和精通一句话吸引眼球、周旋于各方的人精记者一比,律师有时都被衬托得单纯,只能说最好的方式就是别让她开口。
朱琳琳这回果然干脆挂了电话,发了个报道来。
下连发一串双手合十的表情:【十多刀啊,人还躺医院,没钱,真没钱,我知道贵所一直有援助名额,你看……】
早他妈用完了!他想回这么一句。
想了想,又打开那躺在病床上的粽子人看了看,转给了江一楠:“想援吗?”
江一楠啰嗦归啰嗦,这种事从不拖泥带水,几秒钟后回:【要!愤怒.jpg.奋斗.jpg.】
同时他收到了一条快递取件信息。
第二天,他出现在了南边儿某看守所。
很美的海滨城市,很血腥的案子。
J大“天才”以“解脱”为由弑.母,新闻报道铺天盖地,一审众望所归被判死刑,被告管益本人也求速死。
人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畏。
等死的被告又想活了,通过一审律师找到了高合张天昌,转达了希望他为自己辩护的请求。
“多的不可能,争取个死缓。”张天昌邀请他。
那也不可能。
他看过一审报道,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告认罪,不是冤案。
刑事律师大抵分勾兑派、技术派和死磕派,探渊的业务以宋青云为底色,偏爱正统法学生,算是技术作根基,办案讲究滴水不漏。肉眼可见的冤屈可以援助,磕这种事儿就是浪费时间。
张天昌和宋青云年纪相仿,却像个老顽童,此前在刑庭多年没染上正气,倒对奇案怪案有种近乎“做善事”的热衷。
“管益很有意思。”他说,“那么多律师主动找上门,他说刑辩律师在我国是个摆设,说不定会拿我炒作。”
“……”
两个“摆设”被打了个脸,倒也无法反驳。
“那他还请律师干什么?”他问。
管益的一审辩护律师是当地指定的援助律师,因“未把他当作坏人”,后来成为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但在整个一审辩护阶段,对方基本处于被动状态,因当事人太有主张,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把对方当作倾诉对象。
“说看了这本书想活了。”
“……”
对方提供的委托辩护信中,管益态度大变,说在看守所读了狱友家属送来的《无罪》,希望请宋青云和张天昌为他辩护。
宋青云没时间,说书是莫言编的。
莫言还是摇头。
那本书是有一大半儿活儿是他干的,口碑销量的确都不错,但那是一本实务问题解决手册,主要涉及经济与职务类犯罪。
自然罪他这几年都少做了,这起预谋杀人的弑.母案在程序与实体上毫无争议,基本是在挑战人伦。“千刀万剐”一边倒的舆论不代表绝对正确,却无疑暗含最普世的价值观。
“如果我不是律师是法官,也做不出更仁慈的判决。”他直说。
张天昌笑眯眯地说,“宋主任说你以前老拍他桌子,像他当年,可我看,你还是比他感情用事嘛~~”
“……”
“又没当法官,那么纠结结果?”他故意刺激他。
莫言不吃这套,“没钱,也没挑战,没意义。”
“这种案子每年都有,”张天昌又把管益的手写忏悔信给了他,“有点儿意义。”
“那您为什么不继续做法官?直接改判。”他继续抬杠。
张天昌难得正经,“我始终说服不了直接掌握他人生死啊~”
说得倒是好听。
会见前两天,张大律师爬山摔断了腿,遵医嘱得打两个月石膏。
莫言独自去见了这个“天才”。
他是不信什么天才,世人爱造神,J大是名校,每年学生却有几千个,J大之上还有不计其数的名校,这么说天才未免太多了。
人就是人。
微黑的皮肤,凹陷的脸颊,寸头,戴一副哐当当的手铐,低垂着头。
果然是个被压垮了的普通人。他淡淡地想。
而管益在看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律师时,眼里也不掩失望。他点了点他面前的书,大言不惭道:“我写的。”
他这才吃了一惊,流露出由衷的赞许。
“写得很好,受益匪浅。我记得那句‘进攻是最好的辩护’,我在里面帮人写了材料。”
“德肖维茨,只是引用。”莫言配合地说:“你很聪明。”
取得当事人信任很重要。
管益谦虚地低下头:“谢谢。麻烦您了,您大概还没有见过像我这么罪恶滔天的人,我也不知道您把时间花在我身上是否值得。”
那你为什么还请律师呢?
不,要有职业道德。
“……但我,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死,我很后悔,我对不起妈妈,我知道错了……”他眼中涌现出生的渴望,“我不知道您信不信,我想……我想活着赎罪。”
和信里一样。
和许多当事人也一样。
也许是面对面,确有几分真诚。
有一瞬间他却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表情。
“莫律师?”
他回过神来。
“张律师为什么没来呢。”
“他摔坏了腿。”
“啊,真是可惜。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思路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他也就顺着继续说了下去,“媒体报道、庭审视频和判决书,一审判决书只有作案动机没有提及,也许是一线生机。”
“动机……”
管益思索良久。
“是的,”他谨慎地说,“我们想继续为你申请精神鉴定。”
一审中,辩护律师以“帮助母亲解脱”的说法为管益做了辩护,她无奈地告诉他们那是管益本人坚持的。
他曾多次拒绝鉴定建议;他不想打击他,但那还是唯一的办法。
管益犹豫片刻,答应了。
他的诉求变得很简单,先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一端,没功夫再考虑是否结实,主动提及旧事。
走出看守所天色已不早,莫言到高铁站附近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搭车转道,去了他父辈老家。
管益父亲早逝,在重亲缘的乡下,这个天才少年曾是整个家族的骄傲。事发后,昔日荣光全成耻辱,没人敢告诉家中老人,然而老人仍听见了,经不住打击去世。
时隔几年,也许是顾及死去的兄弟,也许是念着血脉独苗,面对莫言姑伯们未再谈恨意,对管益的来信沉默、叹息,还是答应愿配合留他一命。
莫言随后又走访了邻居、当地医院和社区。
回程路上,他不得不承认人不及自己想象的有情,也永远没有想象的无情。
接触越多,念头越杂。
木已成舟,还是想想下一步。
精神病人的刑事免责条件之一为不能辨认或不能控制行为。不管管益是不是“天才”,他作案前后思路清晰,一审自述甚至自相矛盾,且明显带有脱罪意图;法官曾当庭称他擅长演戏。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就凭几张近亲病历去提申请,怕不会轻易答应。
果然连问数人,一听头都摇断,这事儿铁定挨骂。
张天昌的主意是两头抓,将势造起来。
莫言让他别造。
司.法.局和律协对律师接受采访三令五申,尤其是刑事大案要案,人再头铁也就一颗头,他不想冒着被吊执照的风险“顶风作案”。
再说,难道舆.论会帮管益?
刚回程,朱记者的消息来了:【莫律师,听说您还去见管益了?他怎么样,有没有消息可以透露点儿?】
他没理,找了个实习生。
【我在莫律师,您有什么吩咐!】
学历年年贬值,探渊早不招本科生了,丁一本科M大,现在J大刑诉念研一,是个和他相隔几个代沟的白胖小眼镜儿。
实习第一周亲热地叫“师兄”,后来发现师兄不吃这套,及时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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