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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一切陷入凝滞。雨滴脱离枝叶后,竟在半空凝滞如珠;飞鸟振翅的动作变得迟缓如舞,村民奔逃的姿态更显荒诞可笑。
顾御诸静静抬手,指尖轻点眉间,随即向下一划——冲在最前的村民霎时化作血雾迸散,血肉骨骼尽化虚无。后方村民收势不及,尚未踏稳便步此后尘。整个过程寂然无声,唯见血色蔓延,无人知晓她的到来。
她拭去颊边血迹,缓步走向囚禁孩童的茅屋。所经之处,村民接连化作凄艳血花,在她脚下铺就一条猩红之路。
再次抬手时,两座茅屋连根拔起,凌空飞向远山。动静惊动剩余村民,村长狰狞扭曲的面容定格在她眼前。如法炮制之下,遍地皆染猩红。她周身肌肤尽覆血色,随手披上的外袍早已浸透暗赤,面容却静如止水,圣洁与残酷交织辉映。
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心理上感到恶心。
索死后,她选择回来。她想到此处还有那么多如索一般的孩子。
盖聂阻拦时,她想起魏家庄事件,从而又想起她于不周山取得的体内那股不愿触动的力量。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昔共工怒触不周山,日月星从此向西北方向运行,天破巨穴,洪水泛滥,猛兽肆虐。
而不周山,便是愤怒与灾难的象征。
彼时她无视盖聂,径直走向村庄。
御物之术不可御人,而“大千”却能调控人的骨骼肌肉甚至血液细胞——大千调度事物的规则。
在撞断支撑天地的巨山这样毁灭性的灾难中,共工本人当场殒命①。于是相应地:使用大千之力,代价极大。
这一次,似乎是她作为人的资格。
不过一时辰,方圆几十里内都被刺鼻的铁锈味笼罩,盖聂一行所在也似乎受到波及。
盖聂与荆轲忙于掩埋索的尸身之间,一阵强烈的血味熏得盖聂眼前发黑,一旁的夜荼散发着不详的气息。盖聂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向那处奔去。
愈深入,血腥味愈浓烈,盖聂轻功向树林下方看去,只见野兽互相撕咬,玄鸦循味而起,盘旋在远处的高空。想必它们要失望了,盖聂想。
自入鬼谷以来,他从未见顾御诸真正动怒。纵使卫庄百般挑衅,终是她先展颜重修旧好;面对师父与他这般寡淡之人,她永远噙着不羁笑意。她总爱捉弄他,却始终把握分寸。这些盖聂都明白,而顾御诸亦知他心思。两人如猫鼠相戏,相知相惜却终隔迷雾。
只是她洞悉万物却又意外迟钝,似乎从未将盖聂视作可倾心的男子。
他飞身掠至林外空地,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僵在原地——
就在盖聂面前,四十几户人家凭空消失、一个不剩。他的视线中只有红,险些踉跄一步,而在那红中央的,是已与背景难以分辨的她的背影。他先是不愿相信般闭上眼,却终究说服自己那正是她。姑娘二字卡在嗓中又艰难地咽了下去。
她似乎念了一个咒,只见瞬间一道天雷自晴空落下,照彻了盖聂眼中的红,身旁的一切苍白无力。他的眼灼一般的痛,却还是盯着她的背影,想要见证她的残酷。
听不懂的咒声又起,被天雷烧焦的地面生发出了嫩绿的萌芽,将一切重新掩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村庄、什么尸骨、什么历史,甚至不需要多少时间,这里的一切都将被强行忘却,不会有任何文字记载,只有草木深深。也许多年后这里再次落户人家,也不会有人在意这段历史。
待盖聂眼前白光散尽,唯见焦土茫茫。
他喉间干涩,却仍提高声量朝向那个背影:"姑娘此举,与玄翦何异?!”
不闻应答,只一刹那,那张美艳染血的面容已近在咫尺。
“那些村民,难道都有罪吗?…”盖聂略带嗫嚅。
“……呵呵呵…”她笑几声,轻抬左手,用沾染了血污的指尖点在盖聂的额心处,又穿过眉心,缓缓划过山根、鼻梁和左鼻翼。血痕如刀锋般剖开他清隽面容。慵懒声线里透着肃杀:
“将来——为了你的梦想,亦是鲜血铸刃…到那时,你还会说出这般话吗……”
她的拇指越过了他的喉结,轻挽住盖聂的前颈。
"你...”她忽然止声,眼中苍茫如雪。
她早已查清,村中男丁尽皆恶贯满盈。那些妇孺虽多良善,在这乱世失去倚仗,结局比死更惨。从求饶到求死,所有人的过往在她脑中翻涌——瞬间灌注,转瞬遗忘,头痛欲裂。她忍受着剧痛与因平静而生的罪恶,终结了这个村庄。
她永远不会告诉盖聂。数日后,所有人都会忘记这里的存在。她会将那些活下来的孩童送往墨家、儒家或善良人家,让他们重获新生。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恩人即是灭门仇人。这份罪孽,由她永远背负。
兵器有了人心,便是如此,这是她的自罚。
等到他不再用悲悯的眼看着自己,她会把这些重新告诉他,而等他的剑溅上千万人的血、脚下踩着尸山成为“剑圣”、好友的亡灵在自己耳后呢喃之时,他会体验、了解远在仙山的她的痛楚。
“鬼谷的菊花要开了。”她突然说。语气轻轻的,就像风拂过水面,激起不多的涟漪。
“你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盖聂不动声色。
“我们可以一起采来泡茶。”
“请回答在下的问题,顾姑娘。”
她迟疑一瞬,继而道:“只是…‘凭心而动’。…”
“你太自以为是。”
“或许罢。”
见盖聂不语,她的手指悄然滑至他身后,抚至发际。微凉黑发缠绕指尖,激起无尽婆娑。洁白发带被小指勾落,随风飘向远方。
花太香。
盖聂酷似顾谖的黑发让顾御诸迅速冷静下来,她仍愿意多待一时。他怀里有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味。
话语在耳边回响。
心口为何仍这般灼痛……。
她抬眼,眸底微泛潮红。
盖聂眼中迷雾更浓,如深潭不见底。
她本想告诉他自己用咒强留索魂,可二人之间似有无形障壁横亘,令她难以启齿。
天色浸染深红,远山如黛。雨后云霞透过墨色林隙,艳烈不逊方才血色。血腥气早已被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替代。
她黯然与盖聂擦肩,独自走向群山。
盖静立片刻,终是举步相随。
此刻的他已对村镇记忆模糊,只在昏晦林间寻见那道白与深红交织的背影,却只遥遥相望。他知她察觉跟随,落叶窸窣亦不曾惊动她分毫。
时间随着两人的脚步,月华已忽隐忽现。他们的距离似乎永恒,顾御诸一步,盖聂便一步,顾御诸止,他便也止。她唱起歌: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归来……”
最后一归来吼得声嘶力竭,她用双手捂住脸颊,无力地跪倒在地,垂着头暗声啜泣。
盖聂却心软了。几乎是不假思索,他主动拉进了距离,蹲在顾御诸身侧,沉默地轻拍着顾御诸起伏急促的背。
她抬头看了一眼盖聂。那张脸湿得破碎,那双眼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乞求原谅,让盖聂揪心。顾御诸不断摇着头想说什么,却只脱出几声不是的。
一切皆徒然。言语行动尽成虚妄。她攥紧他衣襟,以额抵他肩头撞击,盖聂无措地任她在怀中痛哭。
可他已尽数遗忘。为何她一身猩红?自己为何在此?她因何悲泣?纵然不明所以,他仍想抚去她的泪痕。
他轻轻按住顾御诸,温柔地抚摸她洁白的发:“可以告诉在下发生了什么吗?”他的语气轻轻,怕惊动了肩中之人。
顾御诸只不停地摇头,并不与盖聂交谈。盖聂也只好就此不言,只陪伴在她身旁。顾御诸的泪涕蹭了盖聂一肩膀,盖聂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在鬼谷时,顾御诸总会找鬼谷子谈心,盖聂似乎一直是被引导的那一个,如今她虽不袒露心声,眼泪却说明了一切。
“小聂、……盖聂,你厌我罢……”她鼻音很重。
“姑娘何出此言?在下怎会毫无理由地厌恶姑娘你呢…姑娘,别再哭了……在下…”
“小聂…我杀了好多好多人啊!”她发觉盖聂已经忘了,哭得更凶,泪雨般落下,身体热得不成样子。“我和玄翦有什么区别?我和玄翦有什么区别?!啊——”
“姑娘既因杀戮悔恨,便已与玄翦不同!取人性命虽常有事,但你眼中有悲悯温情,绝非嗜杀之人——”
“我漠视人命,若无你们,我早与罗网是一丘之貉…”
“不——”盖聂握住她双肩,望入她眼底,“在姑娘身上,在下学会了太多——姑娘为何总不愿承认?”
“姑娘学医济世,甚至救治鸟兽。杀戮时的果决,难道不是为了令它们免于痛苦吗?在下——”他倏然止声,目光却依旧坚定,唇瓣微颤着凝视她。忽又放轻声音:“姑娘只需……做你想做之事。”
“学医济世…好一个‘学医济世’…。”
夜来了,盖聂因为先前的落雷视觉差了许多,他有些看不清顾御诸的脸,只有几颗清泪挂在她的轮廓边。顾御诸的手如他期待的那样附上了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她的声音柔柔地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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