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幽殿,一面屏风,一重翠帷,一张雕镂攒枝千丝重瓣牡丹的拔步床。
月欺寒宵,无孔不入地透过如意蝠纹的窗棂,斜照进昏暗冥迷的寝殿,疏疏如残雪。
“小殿下又做噩梦了,快、快去请陛下!”
侍女也知道,哄不好小殿下,等日理万机的新君陛下来了,恐怕要面临龙威,她也绞尽脑汁,试图安抚了,可无论怎么哄,都无法让小殿下嚎啕的啼哭声安静下来。
可怜的孩子,一定又是梦到了狠心抛弃她的母亲。
看着床榻上挂着泪珠,眼泡又红又肿的太子殿下,侍女晚晴无计可施,心疼之际又无可抑制畏怕,颤颤巍巍地侍奉,要用帕子替小太子擦脸。
但被萧念暄扭脸躲过,孩童的脑袋上,除了两行分叉的清澈泪痕,还有细密如浆的汗水,黏湿着贴在小家伙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上,我见犹怜。
晚晴以下犯上地怜爱起了她的主子太子殿下,又因为太子殿下的父亲有可能的震怒胆战心惊。
须臾,晚晴派去的女史寻来了新君陛下,只闻一阵偏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如锥心的鼙鼓,弹震得晚晴骇然觳觫,忙不迭矮身退后,跪下磕头,“奴婢该死,照看不好殿下,殿下又梦魇了……”
话未说完,小太子已经张开了手臂朝着逆光而来的高大男子撒娇:“阿耶,抱。”
萧洛陵步伐快了一些,呼吸浊重,屈膝跪上他的拔步床,将差不离只有他胳膊长的孩童揽入怀底,安抚萧念暄受惊而发抖的脊背,“阿耶来了,不怕不怕。”
陛下那张生得冷峻如刻石斫玉的脸融化了下来,眸底泛着一丝辛酸的暖意,抚了抚萧念暄的背,沉声吩咐晚晴:“太子这里有朕,带人退下,今夜不必过来。”
晚晴如蒙大赦,得知无事了以后,后背的汗水也早已经湿透了薄衫。
别看新君对太子殿下温和慈爱,但对待旁人,那可以说是喜怒无常的,初定长安之时,新君便一连杀了前朝的十几名肱股之臣,且是当街屠戮的,血肉模糊的尸首曝晒于菜市口,无人敢去收殓,足足臭了九日。
帝反复无常,雷霆万钧,自入主大明宫以来,御下极严,杀伐果决,稍有不称心之处,便对宫人驱逐处置。
不过好在有一点,小太子殿下毕竟不随父皇,当着孩子的面时,新君的暴戾之气便会有所收敛,因此晚晴以为自己得了一个伺候太子殿下的差事,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晚晴手脚麻利熟练地招呼殿内的宫人一应都随自己退下,顺道掩合了殿门。
萧念暄伏在阿耶胸口瑟瑟地哭了一阵儿,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好不可怜,通红的圆盘脸蛋,如同白皙的瓷胎上了藕色的薄晕,长长的睫毛一抖擞,接着又有滂沱梨枝雨飞落。
“阿耶,暄儿又梦到了娘亲……”
萧洛陵本只是抚摩着他的背,于黑暗之中无声地叹息,闻言手臂一僵,心尖宛如针刺,深幽的黑眸泛出一抹惊痛之色。
念暄。
他原本的名字不叫念暄,而是念萱。萱者,萱堂也。
萧洛陵为孩儿起的名字,寄予了孩儿对母亲的思念之意,可是两年多了,她始终未再出现,云州山脚他等了很久,那里再无关于她的一点儿消息。
也许她抛夫弃子,如今已经另有了天伦。
他不怪她舍弃自己,但他无法不恨她,竟能做到对嗷嗷待哺的孩子不闻不问狠心至厮!
每次萧念暄泪眼汪汪地要着娘亲,萧洛陵只有将孩子抱得紧些,给他足以避去风雨的安全与温暖。
但萧洛陵也明白,任何人的爱都代替不了母亲的爱,他从小父母双亡,颠沛流离,没想到他的孩子,也继承了他的苦命,出生没多久便没了母亲,可恨!
即位之后,为太子定名,他将孩儿名字改成了“念暄”。
萧洛陵又惊又痛,他很少在孩子面前说他母亲的坏话,可看着凄凄惨惨的孩子,他无法不告诉他:“新朝初立不过数月,阿耶在太极殿有不少政务要理,今晚还要过去,你乖些,听话,不要再去想你娘,我同你说过,她很可能是不会回来了的。”
念暄睁着核桃大眼,一眨一眨的,每一眨都从眼眶里推出一丝晶莹剔透的水光。
他坐在床榻上,看着阿耶近在咫尺的脸孔,见阿耶要走,急了扑过来:“不要,阿耶陪我,陪陪我。”
他死命撒娇,不放萧洛陵走,哼哼唧唧,手段百出,一会儿对阿耶的怀抱蹭来蹭去,一会儿抽噎哭泣,颤颤抖抖地说自己害怕一个人过夜。
萧洛陵对他母亲的手段是有所领教的,至于对他,也一样一筹莫展,一臂轻轻将孩儿的臀托起,萧念暄便乖巧娴熟地用双手扒住阿耶的脖颈,软趴趴地困在阿耶怀里。
萧洛陵将他从榻上抱起来,带他往外走,神情沧桑无奈至极。
“你无母,我无妻,一对难爹难儿,合该相互扶持,你却要来为难我……”
萧洛陵连打天下时都背着襁褓里的孩子,父子俩素日相依为命,身如飘萍,狼烟之中出生入死,一刻不曾分离。
也许正是因此,萧念暄对他的依赖之情比任何孩子都重。
黄袍加身以后,萧洛陵登上丹陛,改国号为靖,掖庭无人,加之国事冗繁,他往往就歇在太极殿中,孩儿离不开他,萧洛陵也离不开孩儿,只好将年仅三岁的萧念暄安置在近旁。
太极殿左右两侧都设有偏殿,一侧名为羲和,一侧名为望舒,宫室间步行不过数百步便可互达,这也方便他来得及照应儿子的突发状况。
“阿耶,暄儿想听你讲故事。”
小儿得寸进尺,趴在他颈边,呼吸温热地说道。
萧洛陵无奈,手掌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臀,低声说:“好,阿耶为你讲故事,今天讲一个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你听完就睡,可好?”
将孩儿抱到太极殿,安置在他平日歇晌时所睡的龙榻上,为孩儿擦拭完身子,悉心盖上被褥,拍打着萧念暄胸口。在孩子泪痕未干的眼瞳注目之中,他耐心地讲起了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的故事。
在阿耶身边,萧念暄没有了那种名为畏怕的情绪,安心听了一会儿,声息渐弱,便睡了过去。
萧洛陵于是不再讲,抬掌一点点擦去孩子脸颊上未干的水痕,叹了一口气,重新为他掖好被褥,回到自己的龙案前,继续理政。
天亮时,萧洛陵到太极殿单独辟出的小厨房给萧念暄做了一碗素鲜汤,蒸了两个肉馅包子。
萧念暄敞开了肚皮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萧洛陵这才抽空打了个盹儿,直至巳时,殿外通传左骁卫将军卞舟求见。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自行更衣,垂眸围着腰间蹀躞对伺候的大太监礼用道:“让他到羲和殿等朕。”
礼用应承了一声,转身去了。
这位新君不愧是底下一路挣揣着上来的,脾性是爆烈一些,但却没有前朝君王身上那等沉湎享乐、奢靡傲慢之气,他的日常起居从不要人伺候,要不是实在抽不开手,连太子的饮食起居他也能全部一把包办了。
“卞舟,今日没有朝会,你有事上个折子即成。”
卞小将军卸掉了官袍甲胄,一身便衣,在羲和殿内等候,听闻声音,转头见新君正缓行而来。
新君的眼下有淡淡的青灰之色,眼皮下坠,像是睡眠不饱。
卞舟一下矫情起来,羞愧不安:“回陛下,臣只有一件私事,想请陛下替臣参详着办了。”
萧洛陵对他眉眼间的赧色觉得有一丝意外,卞舟追随自己数年,似乎还未曾有过满脸桃花的模样,他道:“有好事?”
卞舟的脸蹭地一下更红了:“陛下。”
小将军未经人事,此时情窦初开,说话也不由地磕绊了起来:“臣想,陛下即位以来,也赐下了多桩婚事,连陌生人也尚得如此恩典,臣算是陛下的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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