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又一场鹅绒大雪落了下来。
天气愈发冷了,刺骨寒风刮得树上残叶簌簌作响。
纵然是白天,狭长的宫道上,除了除雪扫尘的几个宫人内官外,再看不见旁人。
东宫檐瓦上,一片白雪皑皑。
袅袅热雾,从窗沿缝隙间漏出,被压成一道细长柔软的白线,很快没入四周的莹白中,不见踪迹。
散出的那点儿热意几乎是瞬间被冷寒吞噬,唯余一股难以捕捉的幽香,散入空气中。
繁英殿中,寂静无声。
内室桌案上摆了饭食,那双红檀木筷箸却未被拾起过,安安静静地卧在瓷托上。
最中间的瓷盅里盛着什锦菌菇汤几乎也要凉透了。
立在一旁的素荷见她仍没有动筷地意思,柔声劝道:“娘子,不若将膳食热一热,您好歹用些。”
姜花宜前时患了风寒,她原本阴虚体弱,邪气侵蚀之下,头痛脑热,浑身疲乏倦怠,人也咳嗽个不停。
纵然按医官的方子每日吃药,闭门不出,在屋子里将养了好些时,身子仍旧未能痊愈。
姜花宜面上不咸不淡,并未将己况很挂在心上,只是急坏了身旁服侍的素荷。
自家主子纤弱,尚在闺中时,每逢冬季严寒,便易染时疾。
此番姜花宜患风寒,素荷精心照拂多日,煎药送服之后,眼瞧着她身体渐有好转,不日便可病愈。
可近来不知怎的,她却突然不肯好好吃药了。
或许是风寒之故,不仅引得精神不振,更使口舌麻木,不辨五味,以致姜花宜胃口不佳,连日常膳食也不如从前进得多。
这几日更是难吃几口饭,靠喝些汤水米粥吊着身体。
瞧着自家主子一日比一日消瘦,素荷急在心里,却不知该如何办。
一语毕,见姜花宜仍旧没动静,她满眼担忧,只得继续劝:“您不思饮食多日,又停了药,这已经连着两晚睡不好了。”
“如此苦苦的熬着,人都瘦了一圈。若是把身子熬垮了,叫奴婢如何同大人夫人交代。”
素荷说得很是委婉。
事实上,这两夜姜花宜几乎是合眼不眠。
说来也怪得很,明明身体已经虚弱疲惫到了极限,精神却紧绷着一根弦,难得到丝毫松泛。
榻边鎏金瑞兽炉中的安梦香都燃尽了,她仍旧没有半分睡意。
姜花宜就这样卧在锦被中,虚耗了几个时辰,直到夜天浮白。
即便今晨梳妆时,侍女有心用脂粉遮盖,亦难掩去她眼下乌青。
黛眉修长锋利,直飞鬓角,妆粉涂得脸颊白润,胭脂轻扫之后,红晕如霞光破天,涂了玫瑰口脂的唇瓣亦是泛着浓艳的光泽。
此刻,姜花宜妆容精致,乌发绾成高髻,缀着小巧金饰。
绸面做的袄裙轻软,外罩银红绒羽滚襟大袖,合该如仕女图中的贵妇人一般明艳美丽。
可细看之下,她眉间眼底疲惫丛生,周身慵懒之态,难以遏制地溢了出来。
便如同一枝绽放的鲜花,每片花瓣都在展现着柔嫩娇美,但扒去外面的深绿叶片就会发现,下面供给养料的根茎早已枯死。
没有营养汲取,上头的花骨朵走向凋零成了必然,彻底凋谢只是时间问题。
姜花宜坐在桌案前,凝视着面前那几样菜馔。
此刻于她而言,仿佛提筷将吃食夹进嘴里,变成了全天下最困难的事。
姜花宜只想静静的待着,其余的事都不想做。
又或者说,连日的虚亏,她气力殆尽,实在没有精神维持去做其他事。
哪怕是吃饭这样,为了维持饱腹,人人必行的事。
“我不想吃,撤下去吧。”
素荷蹙着眉走近,在姜花宜身侧半蹲下来,语气关切:“娘子可是有心事?”
她猜测道:“是否因为太子殿下?”
自那日裴朝同她家主子恳谈,提及太子妃擢选事宜,素荷便发现,他两人关系似乎疏远许多。
不如原来那般琴瑟和鸣。
莫说同桌而食,同榻而寝,裴朝不来繁英殿,姜花宜称病也不去见他。
都故意同对方闹别扭似的。
这却不难理解,她家主子自是全心全意爱恋着殿下。
当年因大人官位并不显赫,族中亦无为官做宰的亲戚倚仗,主子这才错失了太子妃之位。
因主子实在爱慕殿下,不想错失姻缘,抱憾终身,最后只得委屈自己当个侧妃,陪伴在殿下身旁。
眼见殿下要另同她人结为夫妻,名位上又高自己一头,主子如何能释怀。
算起来,二人已有好一段日子不曾打过照面了。
“若是娘子思念殿下,那稍后奴婢便去临熙宫一趟?”
现下仍在节中,大朝会未启,朝臣们不必入宫参政,太子殿下自是没有多少要紧事忙的。
即便是现在请不到太子过来,好歹能将她主子的近况告知,引得殿下心疼怜惜。
太子殿下若对主子心存怜爱,那迟早会来繁英殿探望她的。
或许裴朝得知姜花宜身子虚弱,生了安抚宽慰之心,前来探看之后,二人冰释前嫌,她心结纾解,精神自然会好一些。
哪怕主子放肆一回,同太子殿下拌嘴吵架,宣泄淤积于心的愤懑之情,总比这样不吃不睡,终日耗着要强。
听到素荷提及裴朝,姜花宜神色方有了些变化,不复怔色。
她睫羽轻垂,显现出少见的冷淡,拒绝道:“不必了,殿下若想,自己总会来的。”
应当也快要来了。
素荷只得作罢,命人撤了饭食,提议扶她去午憩片刻。
姜花宜没有再次拒绝,在她的搀扶下,褪了衣裳,卸了钗环,躺入锦被中。
她轻轻合上双目,眼前却浮现一个个零散跳跃的画面。
颅内盛着往事的一处锁被打开,裹挟着压抑良久的情绪,冲出了理智的禁锢。
过去种种,化作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片段。
赏花会初见时,二人对饮合卺酒时,情到浓处偎依时,说要选太子妃时……
美好与痛苦交替。
姜花宜试图叫停回想,可大脑好似失去了控制一般,将旧事撕得粉碎,揉乱顺序之后,又强硬地推到了她眼前。
如山洪冲垮堤坝。
眼看精神被巨大的力量冲塌,她却无计可施。
人突然好累好累。
她卧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外头的声音。
“娘子在小憩。”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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