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绿了庭前柳,催开了苑中花,吹入宫墙的每一道缝隙。
雪晗殿内,宁令仪正批阅奏章,日光透过新糊的窗纱,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光晕。
殿外传来通传,潘灏求见。
“宣。”
她未抬头,笔尖在奏折上游走,勾出一个“准”字,权力在手的滋味,这般不一样。
耳边传来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宁令仪搁下笔,抬眼望去。
潘灏,身姿挺拔如松,昔日眉宇间的跳脱飞扬早已化为沉凝,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却多了几分克制的敬重。
“臣潘灏,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宁令仪微微一笑,目光在他霜白的鬓角上一掠而过,心中微涩,“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潘灏略一迟疑,声音压得低了些:“臣今日,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哦?”宁令仪挑眉。
“当日陛下兵临城下,臣暗中联络了京中旧部,并一些对光启帝早已不满的义士,散播消息,鼓动百姓……”
他顿了顿,抬眼飞快看了宁令仪一眼,见她神色平静,才继续道,“臣擅作主张,未曾禀报陛下,虽侥幸促成民心所向,然终究是逾越之举,请陛下责罚。”
宁令仪静静听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一夜宫门外如山如海的火把,以及震耳欲聋的万岁声。
她沉默片刻,轻轻颔首:“此事,我略有猜测。你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且分寸拿捏得当,未曾引发大的动荡,何罪之有?”
她语气转为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慰:“潘灏,你确实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潘将军在天有灵,必感欣慰。”
听得父亲名讳,潘灏眼眶微热,他沉声道:“非是臣有多大能耐,实是陛下的仁政义举早已深入人心。臣所做的,不过是将陛下积攒的这民心之火,稍稍拨亮了几分,是陛下,赢得了他们。”
宁令仪凝视着他,心中感慨万千。
磨难催人老,亦催人成熟,眼前的青年,已能看清时势,更懂得将功劳归于上位者,这份通透,远比战场上的勇猛更为难得。
“你能如此想,很好。”她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潘灏猛地抬头,目光灼灼,毫不犹豫:“臣请赴河朔!北疆未靖,西羌犹在,臣愿为陛下前驱,收复故土,扬我国威!”
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宁令仪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她仿佛看到一株幼松,历经风雨,终于挺直了脊梁,扎根于家国土壤,欲成栋梁。
“好!”宁令仪起身,走到案前,提笔便欲书写敕令,“便授你……”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略显惊慌的通传:“陛下!六百里加急军报!自河朔而来,王猛子将军呈送!”
宁令仪执笔的手一顿,心中一紧。
王猛子,她派出的那支奇兵,深入漠南已久,音讯寥寥,此刻突然传来加急军报!
“快传。”她立刻道,同时看向潘灏,“你留下一同听报。”
信使风尘仆仆,甲胄上沾满干涸的泥泞,扑倒在地,高高举起一封粘着赤羽的军报,宁令仪接过,迅速拆开火漆封缄。
目光扫过纸上字迹,她先是微微一怔,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快意的笑,但随即,笑容凝固,眉头蹙紧,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她将看完的军报递给潘灏,默然不语。
潘灏接过,快速阅览,心跳也随之起伏。
王猛子与赵昆率精锐孤军深入,迂回千里,出其不意突袭西羌位于漠南重地,焚毁粮草辎重无数,斩获颇丰,甚至趁势夺取了水草丰美的漠南大片疆土!
可后半段,急转直下。
王猛子预警,西羌接连遭受重创,王庭震怒,已决意倾举国之力报复南朝!预计将集结超过十万精锐铁骑,由羌王亲自统帅,不日即将大举南下!
“漠南大捷,可倾国之兵……”潘灏放下军报,声音干涩,抬头看向宁令仪,“陛下,西羌这是要拼命了。”
宁令仪缓缓坐回椅中,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窗外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细响,衬得气氛愈发紧绷。
“敲钟,召集诸位大臣,即刻议事!”
片刻之后,民祐殿内,风云再聚。
王敬之、沈清砚、农子石、薛成、苏轻帆、井诏等核心重臣齐聚一堂。
宁令仪没有赘言,直接将王猛子的军报交由众人传阅。
消息如巨石投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薛成率先出列:“陛下!西羌欺人太甚!臣请旨,即刻返回幽州,整军备战!必不让羌狗跨过长城一步!”
河朔是他与无数将士浴血守卫的土地,绝不容再失。
然而王敬之缓缓摇头,泼下一盆冷水:“薛将军忠勇可嘉,兵法云,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北伐之议方起,国库尚未充盈,如今骤临此倾国之战,钱粮军械从何而来?户部如今,恐怕连支撑薛将军部下数月粮饷都捉襟见肘。”
他目光转向掌管财政的官员,那官员立刻出列,面带难色:“回陛下,国库确实空虚,各地税赋尚未征缴入库,先前种种开销已是寅吃卯粮,若要应对如此大战,至少需额外筹措八百万两白银,方可支撑……”
八百万两!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沈清砚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非常之时,或可行非常之法。或可仿前朝旧例,鬻卖爵位度牒,虽杯水车薪,或可暂解燃眉……”
“不可。”宁令仪未等他说完,便断然否决。
“爵位乃国家名器,岂可轻售?此非长治久安之道。”她目光扫过众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事之基,在于财用,财用不足,一切空谈。”
众人一时默然,殿内气氛沉重。
又议了半晌,仍无良策,宁令仪遂令众人先行退下,独留苏轻帆。
待殿内只剩她二人,宁令仪才揉了揉眉心,显出一丝疲惫:“轻帆,成立军务处,将粮饷后勤独立于户部之外,正是因为我深知户部臃肿低效,关键时刻根本指不上。北伐之事,实则大半重担,早注定要压在你肩上。”
苏轻帆神色凝重,却毫无退缩之意:“陛下放心,轻帆必竭尽全力,便是砸锅卖铁,也要为前线将士凑足粮草军资!”
“砸锅卖铁?”宁令仪轻轻重复了一句,似有所悟,“你之前奉旨清点内库与皇产,结果如何?”
苏轻帆立刻禀报:“已初步清点完毕。内库现存银约一百二十万两,各类珍宝折价约八十万两。另,遍布全国的皇庄田亩超百万亩,还有大小矿场十七处,多年疏于管理,产出不稳。”
宁令仪听罢,默然片刻,忽然唇角勾起一抹自嘲:“想不到,有朝一日做了这摄政公主,第一桩大事,竟是变卖家当。”
“陛下这是为国为民,非为一己之私。”苏轻帆连忙道。
宁令仪摇摇头:“便是将这些尽数折变,对于一场倾国之战,仍是远远不够。”
她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那些朱门绣户,“轻帆,你说,这刀子若不得不砍下去,该指向何处?”
苏轻帆跟随她的目光望去,心领神会,低声道:“百年积累,富可敌国者,岂止内库?诸位宗室亲王,哪个名下没有封地皇庄?臣粗略估算,仅京城几位近支亲王,藏银恐都不下百万,田产店铺更是不计其数。若能……”
她话未说尽,意思却明了。
宁令仪眸光一凝:“宗室盘根错节,若无恰当名目,强行征敛,恐引火烧身,届时外患未至,内乱先起。”
苏轻帆蹙眉深思,忽然,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抬头看向宁令仪:“陛下,您可还记得一个人?”
*
长公主府,朱门紧闭,往日车马喧阗的景象早已不见,门前冷落鞍马稀。
自光启帝自焚于紫宸殿,昔日备受荣宠的长公主宁令璃便如同惊弓之鸟,深居简出,日夜惶恐,生怕哪一天宁令仪的刀斧手便破门而入。
可一天天过去,府外并无异动,甚至新朝的重臣们都仿佛遗忘了她。这份诡异的平静,反而让她心底滋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宁令仪顾念着那微薄的姐妹之情?毕竟,她们身上都流着宁氏的血。
这日,她正心神不宁地在正堂用茶,忽闻身后脚步声,以为是侍女,不耐地回头:“不是说了无事不要来扰……”
话音戛然而止。
她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门口逆光站着的,赫然是宁令仪!
宁令璃吓得几乎瘫软在地,随即恐惧化为愤怒,她猛地站起,尖声道:“宁令仪,你杀了我皇兄,夺了江山还不够?今日是连我这个姐姐也要一并铲除了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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