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洲如今所居别业,乃是先威远伯爷的私产,当初并未直接与伯府打通,但毕竟只一墙之隔,伯府马车绕行向大街时,总需从别业门口路过。
他在门口正候随从套马车时,就见伯府方向驶来一辆马车,有人掀起帘子朝他兴冲冲挥手,扬声问,“四弟!你这是上哪儿去呀?”
原来是二哥裴淇。
裴洲刚答要去成国公府贺寿,就见二哥乐得直拍大腿,“咱们也是去成国公府,你快上来,父亲恰好不在,里头宽敞着呢!”
原来如此。
裴洲了然一笑,原来是因为裴大老爷并未一道乘车,难怪见父如鼠见猫的二哥此刻格外悠闲自在。
“方才我同二哥正在门口候着大伯一道上车时,就听人来报,说大伯方才接到上峰张大人的急信,要赶去衙门,今日怕是不能赴宴贺寿了……”
三哥裴泽朝他递了个眼神,示意去看二哥瘫软倚车厢壁的懒散姿态,好笑道,“二哥立刻就换了这个模样……这么多年了,二哥竟还是这样怕大伯……”
裴淇立刻直起身大吐苦水,“你要是这么十年如一日被摁头苦读,又坐立都是错,总被劈头盖脸骂,你也得怕……”
他调过头来,将两位弟弟挨个细看一遍,一位英姿勃发,一位风光霁月,个个都有大好前途,难免语带艳羡,“你们俩倒是好,眼看都要有出息了……”
四弟不用说,从小便才思敏捷,若不是祖父遗命耽搁,如今怕早已金榜题名,三弟也是,托岳家之福,上月便已补了京营小旗的缺,好歹是个武职,总强过自己这一介白身。
只是,若要叫自己与他俩调换,裴淇又自认吃不了那个苦。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将来但凭府中分派的田产铺面过活,像二叔那般整日悠闲垂钓跑马听书,再娶位可心的妻子,不求闻达,只安稳度此一生,多逍遥快活?
白身便白身,他不在乎。
只是说到娶妻,他便更羡慕三弟了,“你小子最好,咱们三个中最先娶妻,瞧你这笑得满面春风样……”
裴泽轻咳两声,“毕竟我岳丈开年便要离京上任河间卫镇抚,婚事若不在年前办了,年后怕是来不及……”
“唉……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轮上我……”裴淇酸溜溜叹,“按照父亲的意思,恐怕这辈子我都难娶上媳妇了……”
父亲信奉立业成家,定要让他科举得中才能娶妻,且父亲跟姨娘都眼界奇高,非十全十美高门贵女不定,也不想想,那样金尊玉贵的淑女,何必要嫁他呢……
马车忽猛地歪晃,裴淇胳膊不慎一甩,袖中竟滚出一枚杏黄底绣缠枝莲的袖珍荷包,落到了车板角落。
——显然是闺阁女子的式样。
裴泽离得近,顺手就从脚边抄了起来,转头揶揄笑,“难怪二哥方才口口声声羡慕我成亲,原来早已心有所系了啊……”
“快给我!我那是不小心捡了人家姑娘的,准备今儿吃了寿宴回来就还给她呢……”
裴泽转手一翻,便将那荷包悬在车窗外,拉长语调坏笑,“我数三个数,二哥若再不老实交代,莫怪我手不稳啊——”
“慢着慢着——”
裴淇急得面红耳赤,“真是我捡的!我同潘姑娘在茶楼吃点心时候她落下的!”
这时,本闭目养神的裴洲也睁开眼来,与满脸促狭的裴泽对视上。
两人一道开口。
“哪位潘姑娘?”
“莫非是未来二嫂?”
裴淇终于趁机将荷包夺回来,迅速塞进怀中,没好气道,“什么二嫂,少污了人家清誉,我之前托她家商队从南方帮我带些上好木料回来,往来几回方才认识,不过是寻常友人罢了!”
裴泽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二哥你是男儿,潘姑娘是女子,男女之间何来寻常友人?”
不料他的“盟友”四弟裴洲竟临阵倒戈,同二哥一道偏头望他,目露不赞同。
“如何没有?”
譬如他另一个身份与阿珠,便正如袁公越女与虬髯公红拂女。
——正是寻常友人。
此言一出,裴泽几乎瞠目结舌。
他的目光在两位兄弟脸上来回逡巡,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无奈长叹。
“难怪咱们三个中,比我年长的二哥,比我更出息的四弟,都还孑然一身,倒是我这个居中的最先成亲呢!……”
“如今我可算明白了!”
这俩不愧是能做亲兄弟的命,就算不是一个爹养的,竟都是一水的木楞呆瓜!
满伯府男丁中,居然只有他裴泽一个真正聪明人。
裴泽猛地凑近裴洲,刁滑盘问,“四弟你不会也在同什么潘姑娘岳姑娘,做'寻常友人'吧?”
比起呆头鹅二哥,他更好奇这位素日心思玲珑的四弟,是何时,又是何处来的桃花。
只见四弟温煦面上掠过一缕不自在,并未直言,却也并未反驳。
裴泽展开双臂,将二人一左一右揽住,苦口婆心,“如今世风,男女大防在先,男子与女子之间如何能以友人相处……”
“四弟你从小饱读圣贤书,怎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他略一思忖,又正色举例,“咱们都有姊妹,若有外男借故与她们以友相称……”
“这十成十是那登徒子居心叵测啊!”
不料左右两位兄弟竟异口同声——
“那若是女子先……”
裴泽这才松开他们,挨个肩膀重重一拍,挤眉弄眼笑道,“那自然另当别论……”
“多半……是那姑娘心仪你们却不好开口罢了……”
裴淇扭扭捏捏,“……这不可能吧……”
“绝无可能!”
裴洲却断然喝止。
——阿珠怎么可能会……
一缕深埋于心的疑虑便就趁机破土而出,仿佛竟有声音朝他悄然低语。
你当真不曾怀疑过吗?
阿珠望过来的如水目光,轻盈嗓音,缱绻笑意——
你当真不曾怀疑过,她或许真的,对那个不存在的“奚止”有意吗?
……
马车行至成国公府所在的街口,速度便明显减缓。
裴珠将马车帘子掀起一角,只见公府门前宽阔的街道早已被各色华贵车驾塞得满满当当,骏马喷鼻,喧阗不绝。府上管事们穿梭在车驾之间,堆笑殷勤迎客,忙得脚不沾地,好一会后才终于轮到裴家的马车。
待递过请柬礼单后,一位穿着体面的嬷嬷领着丫鬟媳妇循例迎了上来,笑容得体,“给夫人小姐公子们请安,一路辛苦。”
裴珠下车后,才远远瞧见后头马车上跟着二哥三哥一道下来的四哥,正欣喜要叫他时,却见四哥面含笑意朝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开口,裴珠顿时怔住。
眼见四哥他单独递上了自己的请帖,被另外的管事引进了公府的门,与她们擦身而过。
裴珠的心莫名沉甸甸地坠了坠,几乎头一次真正意识到,四哥,并非她真正的哥哥了。
即便母亲待他如旧,即便她口口声声亲昵叫着哥哥,即便二哥三哥仍认他做兄弟,但他终归不再是裴家子弟,便就不算是公府五太太的亲眷,就不能跟着母亲与她一同去内院拜见今日过寿的老太君。
就只能,与她们分道扬镳。
怀着这莫名低落的情绪,裴珠敛了笑意,微垂眼睫,跟在引路的嬷嬷丫鬟后头,随着母亲兄长姐妹们一道,登入热闹的成国公府大门。
但见府内画梁雕栋,曲廊回环,气派非凡,廊下阶前处处张灯结彩,仆从如云。
她们一行人绕过一座紫檀木底座的大理石屏风,过了垂花门,便直达老太君所在的正堂,堂内已是珠环翠绕,香气馥郁,诸多女宾云集于此,个个锦衣华服,语笑嫣然。
温玉堇领着裴家众兄弟姊妹上前,在丫鬟引导下,于堂中铺着的红毡上恭敬拜倒,齐声道贺,“恭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上首座上一位身着深赭色五福捧寿纹样锦衣,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笑呵呵地受了礼,连声道,“好,好,快请起,都起来。”
这便是今日的老寿星——成国公府的崔老太君了。
“都是青葱一样的姑娘小子们……好呀……”
她眼底通亮,目光慈爱,说话却逐渐胡乱没有章法,一会知道她们是来贺寿的客人,一会仿佛又将她们认做了旁人,四处挥手招喊。
“兰娘,芸娘,铮儿,世儿,来这边……”
口中念着些不知是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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