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虞从有清晰记忆开始就住在虞家。
那时她才四岁。
四岁之前的事她完全记不起了,只知道自己原先是有一个家的,是娘亲带她来了虞家。
但没过多久,阿娘也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苟活在陌生又偌大的虞家。她被安排住在最偏僻潮湿的别院。那里看着不小,但只给她留了一间没有上锁的厢房,和荒废已久的破院子。
时虞就这么窝在一方冷清破败的偏院里长大。
她曾清晰地在家中侍从的脸上看见过鄙夷嫌弃又或者是复杂得让幼小的她无法读懂的目光。
她也曾打碎那些紧闭房门上生锈的锁,清扫密布的蜘蛛网,为自己添一间能用的书房。可随后便被当时的二房主事责罚,让她打扫全府上下,还罚她跪在祠堂前,要她反思今日的所作所为。
那位主事是她的亲姑姑。
虞瑾早。
同父亲是双生子。
那时她还只是虞家二房的长女,没有接手虞家家主的位置。
阿娘消失后,时虞曾一度把她当做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后来她才发现,这位姑姑是极讨厌她的。
姑姑不允许她踏进主院的任何一个角落,不许她看书修习,也不许她出去同别家的孩子玩,就将她圈禁在这一方破败的院子里,用难吃的食物、单薄的衣裳让她活着。
仅仅是活着。
甚至,每次见到姑姑时,都能看见她紧皱眉头,眼底浮起嫌恶之色。
起初时虞不懂。
她以为既然是父亲的亲姐姐,为何会讨厌她呢?
就像虞胜娣,总是来她面前炫耀昨日今日去哪玩了,学了些什么厉害的招式,灵境晋升得有多快,又和哪家姑娘结为好友……如此种种,时虞从未厌恶过她。
她只把虞胜娣当做好面子的小妹妹。
可是姑姑对她的厌恶好像是一种嫁接。
时虞偶尔感受到她看向自己的视线像是在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
很久以后,时虞渐渐明白,她厌恶的也许不是自己,而是父亲,是她的亲弟弟。
也正因如此,时虞便成为了她宣泄情绪的出口。
在她的掌控下,时虞犹如孤岛,牢牢缀在虞家的边缘处,与外界遥遥相望,连漂泊他处都成了奢望。
时虞不是没有想过要走。
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平城百姓每年在池中放出的那些花灯都知道它们承载着愿望将要飘向何处,她却不知道。
她很想告诉阿娘,她在虞家过得不好。
也想问问她,为什么当初要把自己丢在虞家?
更想知道为何她明明是虞家的骨血,却要被如此对待?
虞胜娣有的,她都没有。
她想练剑,想学术法,想结交熟识好友,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都只是空想。
时虞忘了是哪一天。
她听到了府中老仆们的议论。
他们说,虞松晚的尸首还是没有找到,南屿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
时虞悄悄去到主院看。
虞家一共四房,大房主家便是掌握全部话语权的。那时,主家还没有落寞,虞瑾早仍然是坐在侧位上的二房主事。
时虞看见四房主事者都聚在一起,冷冷地应对前来挑事的南屿人。
二房的两位老者,便是她的祖父母。他们和族中长老坐在最高处,冷漠地居高临下。
“虞松晚早已经和虞家断绝了关系。他勾结妖邪,害南屿被屠,与我们何干?你们尽管去找他,如何处置,虞家概不会追问。”
时虞心中有根弦断了。
原来那些人总是冷眼看她,是因为父亲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英雄侠士,反而是……祸国殃民的叛徒。
那姑姑呢?姑姑也是因为这样,向她投去厌恶的目光吗?
“他逃走了,可他的女儿还活着。他抛妻弃子自己逃命了,可别怪我们不仁义。”
“听闻他的独女被接到了虞家——”
时虞慌了。
她刚刚得知父亲原来是与妖族勾结的叛徒,又要面临自己会被虞家送出去做人质的境地。
可父亲既然已经抛下了她,她还有做人质的价值吗?
也许南屿人只会把对父亲的怨恨撒在她身上。
那必然是比虞家还要恐怖的炼狱。
她不能去。
于是她卷起包袱,连夜偷偷跑出了虞家。
她还留下了字条,说她不会再回来了,让姑姑放过她。
一开始她漂泊在路上,失去了方向。
直到她奔波多日后打听到了时家的位置。
时和虞。
她一直记得自己的名字是爹娘姓氏的连接。
虞胜娣总说,她是被母亲抛弃的。
她还说,母亲回了时家不要她,才将她留在虞家自生自灭。
时虞不信。
她就靠着一双腿从平城赶到了江南。
路途遥远,全凭她想要见到娘亲的心坚持着。
她觉得自己像一棵树,急切地想要找寻可以扎根生长,可以托举她的沃土。
直到她抵达时家。
她报上姓名,企图得到一点回应,却被拒之门外。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姓时就是时家人了?”
时虞不甘心,她在时家外面蹲了好多天,想要亲眼看到阿娘,同她相认。
阿娘也的确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雪白长袍,优雅地走下歩辇,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向高高的台阶,出现于众人艳羡目光中。
时虞在人群中和她匆匆对视。
相认的话在她陌生的目光前成了难以下咽的利刃。
一刀划破她的喉咙,让她尝到腥味。
苦涩又绵延。
她那句还没喊出的“阿娘”最终停在了她的幻想里。
因为她看见那个日日阻拦她进时府的仆从朝着她这个方向,同母亲身旁的人说些什么时,阿娘也没有回头。
只听见她身侧那个高大的男子挽着她的手,漠然扫过时虞的脸:“还真是什么人都能攀关系了。鹤龄,你说是吧?”
时虞懵懵地看见女子点头。
然后他们的身影被时家大门吞没。
那一瞬间,时虞想,虞胜娣是对的。
原来她真的是被抛弃的孩子。
记忆中明明不是这样的。
爹爹会温和地对她敞开怀抱,无论她做什么都是笑着的,用最让人安宁的语气轻轻唤她。
而那位洁白如雪的女子抱着小小的她,怀中温暖似春。
她在雪夜中跪着,抱紧时虞的双手用力又坚定,稳稳地托住她柔弱的身子。
也是她叩开虞家的门。
“求姐姐和爹娘收留我们母女。就看在这是松晚唯一的骨血——”
这些年,时虞隐隐约约想起来更多。
她记得虞瑾早垂眸看着她们,语气冰冷刺骨:“虞家族人说了,时虞既然不姓虞,那便与虞家毫无瓜葛。”
“不过我可以留下你们。”
时虞忘不了姑姑的眼神。
那是她唯一一次感受到姑姑是在看她,而不是借她的眼睛看向旁人的灵魂。
“剜去她的灵根,我就留她。”
阿娘那时在想什么?
时虞在时府门外站到深夜,雨水打在她单薄的肩头,毫不客气地冲刷她一身的尘土气息。
剜去她一身灵根让她沦为废柴,也要将她留在虞家,然后离她而去,更不愿意将她带回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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