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润……”她重重跌在凳子上,又忽的坐起。
“你不要担心我,我明白该怎么做。”
“那你什么时候进宫?”
“定的日子是三月十二。”
“这么快?”
“已经昭告天下了。”她无奈地看着她,“亏你还在长安呢。”
谢宿英失魂落魄道:“我只是不知该怎么接受。你六年才与我见一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了,你来的那些信我都好好收着,知道你惦记着我阿母做的油渣糕,你还没尝呢……”
“阿英,”她抓着她的肩膀强迫她回神。“你瞧你,宫里想吃什么没有?你怎么还担心上我了?”
“这话说得倒是。”
徐意润笑了,俯身拥她入怀,“能生在长安官宦人家,已是上天不薄了,既然如此,日后必然也不会亏待你我,咱们总有一天再见的。”
紧紧抱着谢宿英时,她也抱着与她错位的六年,抱着苍狼飞鹰、大漠烽烟。
今天日头好,若她还在家,这时候兄长定在外面操练兵士,小弟埋头看书,一日不曾落下,她则又要例行公事“闯入”小妹的房间,一把将人梦中拽起。
“别睡了,今天可是大日子。”
“什么大日子?我再睡会儿……”
“春日到,祭天地。”
紧紧闭上眼,香火在鼻尖萦绕,她仿佛又回到了跟着父亲带领定襄百姓祭拜天地之时。
“六畜兴旺,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穰穰满家——”
又听闻:“承天之祜,受天之胙,祈我社稷,永膺多福。”
别想了,睁开眼,今天可是大日子。
她深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女官在侧,祭肉在前,而长案对面正与之相对的便是大夏天子。
曾经在定襄的种种,全都回不去了。
她拿起筷子。
边关一切以军需为重,他们很少能吃上肉,上一次还是那日父亲和兄长战胜回府。
她还记得祖母的话:“意润,戍关这些年你受委屈了,等回到长安,想吃多少都有。”
可是和她想的不一样,宫里的祭肉竟然不比大哥烤的好吃。
“天地交泰,匏瓞同体,合卺而酳,以合二仪——”
到了成合卺礼之时,徐意润胸中止不住地打鼓,比入宫时坐在重翟车上望着万千百姓时更甚,连手心都微微湿润。
只因从大礼到祭祖,再到现在两人面对着坐在椒房殿,别说开口了,皇帝甚至连正眼看她一次都没有过。
眼神上移,他一动不动,她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脸。
父亲说他见过天子两次,第一回是十年前在长安城外,他亲自来鼓舞士气,他对他形容只有几个字:一身孩子气,偏生大人似的绷着脸。
第二回就是这次进宫。
“冕旒挡着圣上的脸,不管大臣进什么话他都没多大反应,像一尊塑像一样被放在龙椅上。”
听到这种描述,她既哭笑不得又好奇,现在终于可以一睹真容,见到他的脸,她却没有太多想法。
原来传闻中的皇帝长这样。
此人脸颊微陷,薄唇紧绷,一双长眼轻垂,尽是天家威严。面容白净,像出世之人,不像入世者。
不过不管他如何,此刻在想什么,是忌惮还是厌烦,礼数总要尽的,于是她只好先端起匏爵。但周身的空气却凝固了一般,直到手在空中举得酸痛,皇帝才慢条斯理地伸出手臂。
然而即便有了行动,却依然没把对面的她放在眼里,他正襟危坐,半分都不肯挪,面前一张长案,要想成功行完合卺礼,只能徐意润倾去身体。
可这个姿势既怪异又难受,她扬起脖子,除了一阵酸痛外什么都感觉不到,不得已和他将手臂交缠在一起时,她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所以只能盯着自己的手一饮而尽。
“礼成——”
随着宫人退出宫殿,徐意润的心也渐渐揪起。
她懂礼,却不懂无礼时要做什么。
两人沉默许久,皇帝起身走入内室。徐意润赶紧站起,跟在他身后。
“臣妾为陛下宽衣解带吧。”看见他摘下冕冠,她试探地说。
他没否认也没同意,过了一会儿,转到她面前,张开手臂。
小心地凑近,手臂虚虚地环上他的腰身,终于成功感受到他的体温,她脑中那根紧绷的弦才微微松懈了点。
万幸万幸,面前的不是鬼魅,是个凡人。
不过那股恐惧感却从未消散。
她手伸向他背后解开绶带,却一不小心抬起头,与之对视,发现对方也正垂眸打量自己。略带死意的目光深不见底,看得徐意润心里一慌。
褪下衣物,皇帝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向深处走去。见他已撩开床幔,徐意润只好亲自灭灯。
一盏盏灯火熄去,黑暗将她的恐惧放大,直到小心地躺在他旁边,她的身体都是僵直的。
这一夜注定难熬。
她这么想着,阖上了眼。
与预想的一样,即便劳累一天,她也还是没有睡意,紧闭着眼睛,连动都不敢动,甚是难受。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这样捱过这一晚时,身边忽然有了动静。
徐意润只当他睡梦中翻身,不想放在心上,但天生的警觉让她不得不侧耳细辨,发现他坐起了身。
更为可怖的是,之后就没了动静。
那股冷峻的视线刺激着她的心,她甚至想象得到他幽幽望着自己时那神色晦暗的样子。
徐意润实在想不明白皇帝大半夜不睡觉起来盯着她干什么。若坊间传闻是真的,那他此刻大概是在担心她会忽然行刺。
不过还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他就窸窸窣窣地翻身下床,听脚步声,连鞋也没穿。
直到那声音远了,徐意润才张开眼。
犹豫了一瞬,她轻轻撩开一角帘子。
今夜月光过于好了,照在齐攒的一身素衣上看得格外清楚。她看见他打开一扇扇门,直到最外殿才止步。
她好奇地望着他的身影,难免猜测他究竟要干什么。
忽然,他面朝明月背朝床,跪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以头抢地。一下,两下,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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