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定二十六年四月辛未,瑞王上变,告肃王谋反。敕沈佳、苏傲霜、梅鹤鸣、刘鸿祯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之,反形已具。丙子,诏废肃王明琼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宥其夫子,党羽甚众,皆已伏诛。明琼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沈佳、苏傲霜、梅鹤鸣,谓曰:“教子无方,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沈佳等争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鹤鸣夺刀以授瑞王明瑾,此为后话。
天刚蒙蒙亮,两道圣旨同时出宫,又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丞相亲自捧旨,龙旗猎猎,黄土净街,禁军开道,令闲杂人等避让。阵仗之大,引得百姓纷纷侧目,都道天元将生大变,也不知是好是坏,叫人忧心忡忡。
“哟,宫中这么大排场,怎么了这是?”
“听说是陛下下旨,肃王府和瑞王府都有一份,也不知是吉是凶。”
“瑞王府……我们真的不管管他吗?不会死了吧?”
话头都到这儿,这狱卒也就顺水推舟,向监牢深处使了个眼色。
那日苏小糖听闻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唯恐祸及妻主,便拔下发簪,咬咬牙,在掌心狠狠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又攥紧掌心,让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虽然疼得不行,但他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凉气,就赶紧从衣角撕下来块布,用指头蘸着血,在上头写写画画,还苦中作乐地想,幸好小时候读书识字时不曾偷懒,否则今日即便想写,恐怕也挤不出几个字来。
许是急中生智,他思绪如水,十分顺畅便完成一篇,长出一气——然而出到一半,又卡壳了。
“母四族、父三族、妻二族……”
那名心善狱卒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虽然苏府待他并不好,但总归给了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让他还算平安地长大了,母亲对他也尚有养育之恩……
于是苏小糖又捡起簪子,抿紧嘴唇,别过脸,抖着手,犹犹豫豫地,在那条口子旁边,又划了一道。
簪子当啷一声落地,银质柔软,凤头被摔得些微变形,苏小糖却顾不得许多,赶忙蘸着血写起来。
……
狱中不见天日,他早就不知道这是自己进来的多少天了。虽然在饭食上并未受亏待,但苏小糖仍是昏昏沉沉的,一摸,额上十分滚烫,不知怎么发起高热来。
掌心两道伤口更是微微红肿发热,边缘渗出些黄白色的脓液,皮肉一搏一搏地胀痛,折腾得他夜晚也无法入眠。
另一名狱卒答:“算了吧,都这么多天了,也没见那位来救他,想必不是什么重要角儿,指不定那还是下令将他杀头的圣旨呢。寺丞大人可是招呼过我们,要好好‘伺候’这位。得罪瑞王事小,得罪肃王,可就——”
“哦?得罪本宫,为何就是小事?”
一道冷沉的嗓音远远传来,含着再明显不过的愠怒,音量不大,却响彻整间囚室。
两名狱卒吓得齐齐一抖,下意识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忙不迭匍匐在地——
“见过瑞王殿下!”
四月乃春夏交接,外头艳阳高照,天牢却又湿又冷,寒气刺骨,仿佛仍停留在冬季。
元明瑾甫一入内,便蹙紧了眉,沉声道:“还不快放了王夫?”
除了入口除的阳光,天牢内唯一的光源只有微弱的烛火。此刻元明瑾负手而立,投下的黑影小山似的,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她们顷刻间便汗出如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却又不得不壮着胆子拒绝道:“陛下亲自下令将罪人关进来,我等怎能抗旨不从,还望殿下莫要为难……”
“大胆!这可是太子殿下!里头关押的可是太子夫!赦免的圣旨随后就到,你们胆敢不从!”
元明瑾还未出声,身侧立即有善察言观色的心腹喝道:“拖下去,两人各打二十大板!肃王真是养了一群好狗,死到临头还知道咬人!”
“——太、太子殿下?!”
一听这话,狱卒就是再蠢也知道这场夺嫡之战是谁胜出了,磕头磕得一下比一下响,眨眼间便染红了石砖,“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求殿下饶恕小的这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求饶的哀嚎声渐渐远去。苏小糖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还以为自己已到了阴曹地府,故而恶鬼的嚎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鼻端却又飘来一阵凛冽的竹叶清香,熟悉又陌生,恍如隔世。
略微粗糙的触感在脸上逡巡,苏小糖浑身一颤,既怕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又怕不是她,连忙睁开眼,就见元明瑾眸色温柔似水,黑白分明的眼珠上下游移片刻,检查过他全身,才轻声道:“既醒了,便回家吧。”
她伸出手,想打横抱起苏小糖,却被拽住衣袖,制止了她的动作。元明瑾正疑惑不解,忽觉苏小糖挣扎了两下,力道轻得挠痒似的,最后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不动了,半晌才软软道:“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元明瑾很是耐心。
天牢中着实太冷,苏小糖靠进她怀里,就如一块冰落进火炉里,火炉并无大碍,冰却快要化干净了。
“我不……不想……成为妻主的……污点……”
说来也怪,嗅着这股好闻的竹香,彻夜无寐的苏小糖竟生出一丝困意。他从心所欲,合上烧得干涩的眼睛,呼吸慢慢变得轻缓绵长。
元明瑾屈指成钩,举在半空,定定地瞧了一会儿他的睡颜,最终还是放下了——她本想敲他一记爆栗的。
真不知这颗小脑袋瓜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她动作极轻地抱着他穿过长廊,甫一出门,就见一队人马匆匆赶到,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捧着皇帝手谕前来放人的大宫女,和负责管理天牢的大理寺丞。
见是元明瑾,大宫女行过礼,笑道:“在此恭喜太子殿下了。”
元明瑾冷淡地点点头,抱着人大步出去了,瞥也不瞥眼巴巴候在一旁、同样想与她寒暄两句的大理寺丞。
心腹赶紧解释道:“殿下见太子夫伤成那样,心情不佳,姑姑勿怪。”
“什么怪不怪的,姑娘莫要见外才是。太子夫一介男子,竟能做出这样的壮举,真令我等钦佩。”大宫女应道。
“正是,太子夫如此忠义,当为天下男子之表率……”
大理寺丞这根墙头草终于捉着间隙插上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瞪了一眼,立时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
虽然已被封为太子,但册封典礼须待钦天监择一良辰吉日,再候礼部筹备妥当后,方能举行。
故元明瑾照旧把苏小糖带回瑞王府中,令御医好生照看。
然而一回府却被张嬷嬷逮了个正着,正颜厉色地要她先看御医。
“殿下如今乃天元前星、国之根本,更应该保重身体,怎么连额上伤了一块都毫无所察呢?”张嬷嬷嗔道,“殿下粗心,总不见得随侍的小子们也粗心,看来是时候多添些人手了。”
元明瑾悻悻地摸了摸额角,果然一阵钝痛——那块镇纸自元明琼手中滑落时,是先被她的额头挡了一下,才坠地的。
她道:“不妨事,不过是擦伤了油皮,不碰就不疼,本宫——”
她在张嬷嬷犀利如电般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包扎完毕,元明瑾吩咐张嬷嬷将王府上下仔细清洗一通,宁缺毋滥,毕竟这些人马,来日也是要带进东宫的。
张嬷嬷应下,沉眉思索片刻,问道:“肃王谋逆一事,解决得比奴婢想象中轻松。她那些兵马还不知藏在哪儿,陛下怎么会就此给她定罪呢?”
“这个问题就留给母皇和沈相她们头疼好了。”无事一身轻,元明瑾懒洋洋倚在美人榻上,“有其父做先例,母皇吃一堑长一智,想叫她不生疑也难。何况元明琼着实蠢笨,我若是她,怎会想不到在这些宗室权贵的后院安插眼线,是她爹早就用惯的伎俩?”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元明琼的父亲就是这样爬上母皇龙榻的,自然清楚后宅中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有多么重要。然而元明琼继承了她父亲的手段,却没继承她父亲的心计。
再者,眼线一事,本来也算不上稀奇——谁家没几个她人的眼线?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安好罢了。
元明琼的确也可以往别人家安插,但在母皇早有疑心的前提下,只要这些眼线被捉出来,她意图谋反的罪名就坐得不能更实了。
说到父君……
过两日便是她父君的诞辰。
元明瑾不由忆起日前入宫,见到的那棵被栽在养心殿后的梅树。
父君死时,她年岁尚小,还未记事,只知道它是母皇和父君一同栽下的,原本种在父君宫中,后来被迁到了养心殿后。
这样母皇一开窗,就能见到这棵树。
她还听闻,父君的尸骨并未葬入君侍园寝——那不过是具空棺罢了。
他就静静地躺在那棵梅树下,与母皇日夜相望。
起初元明瑾还嗤之以鼻,然而见它四月仍能开花,心中竟多了几分信服。
宫中向来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能在母皇心中占据一角,已然算是不错。
……
虽然册封太子的典礼由丞相统筹、礼部操持,太子本人仅需闭门读书、修身养性,尽量不参与其中,但皇帝有心多加磨砺她,便将铲除肃王余党一事交由她处置,故元明瑾仍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往往是苏小糖睡下她才回,他还未起,她又出去了……他真疑心她连被褥都未躺热乎。
妻主忽然成了太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府里机灵的仆从都嘴快地叫起苏小糖“太子夫”来。若说不高兴肯定是假的,但他已有半个月没怎么见过尊贵的太子殿下本人,心中不免感到失落。
这天他难得卯时初便起了,一摸身侧,早就凉透……手指不由自主蜷了蜷。
他恹恹地洗漱用早膳,张嬷嬷见他起这么早,讶异之色不加掩饰。但见他一脸衰样,又忍不住莞然笑起来。
“太子夫可要回苏府看一看?殿下说,李公公虽然看管不利,本该被打发回乡,然而他毕竟伺候过苏大人和风郎君,又照料过您,苏大人顾念旧情,便让他去看守祠堂了。”
一听能去看望李公公,苏小糖自然很喜悦,但对苏府又本能地抵触,正踟蹰不定,就听张嬷嬷又道:“册封典礼后,殿下和您就要直接入住东宫,届时再想出宫恐怕会有些困难……”
“我去!”苏小糖腾地站起来。
瑞王府和尚书府相距并不远,约莫两刻钟后,苏小糖出现在苏府门口。
今非昔比,眼下就连苏傲霜见了他都要行礼,苏府中人又岂敢阻拦,连苏小糖不知道祠堂在哪儿也没有取笑他,而是一反既往,恭恭敬敬地将他往东南角领。
多日不见的李公公果然在那儿当值,他看着消瘦了些,精神头却足。他见到苏小糖自是大喜过望,忙不迭拉着苏小糖,上上下下地端详,问他近况如何。
“当初都怪老奴,没有看好您,才让夫人和大公子的阴谋得逞了。”李公公说着说着,不觉淌下两行热泪来,听见苏小糖说不怪他,心中愈发羞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小绿看着是个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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