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玦被她的模样惊得不轻，那神情若说不是见了鬼，也相差无几。他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微微发颤：“是十三岁，怎么了……”
奚汐闭紧双眼，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睁开眼：“大哥，是不是从那时，我十三岁那时，你就……你们便察觉到，我并不如从前那般聪慧？”
“原来是这事。”高怀玦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原位，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可真会吓人。虽说你三岁识字、五岁咏诗、八岁便能写出文章来，可后来……母亲因几位妾婢之事，疏于照管你的学业……溪溪，你该不会，还在怪母亲吧？”
奚汐怔怔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口中轻喃着“没有”，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她并未听进高怀玦后面的话，只反复咀嚼着那一句“三岁识字、五岁咏诗、八岁写文章”。听来，这分明是个天才少女的履历。可后来，又是多“后来”，十三岁的时候？为什么那时天才少女会变成和她一样的平凡人？
可高怀玦并未正面回应她真正的问题——她自己问得也含糊不清，所以她终究无法从他的话语中，印证自己心底那份隐隐的、骇人的揣测。
此后，奚汐再无心与高怀玦探讨“是否要爱上皇帝”的荒诞话题。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后，她便草草将他打发走了，转而急召胭脂入内。
她唤得如此急切，胭脂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结果一进屋，又是那桩旧事重提。
“我记得，是寿安宫红梅初开的时候。宫里人都说，寿安宫的红梅每年开得最早，十二月就开了。我‘穿进来’那天，正好听到旁人说红梅开了，算来至今已是一年又一个月。”胭脂疑惑地望着她：“我们之前对过时间，你也说过差不多是那时候，时间应该是一致的吧？”
奚汐点点头，语气凝重：“我们死在同一日，穿进这书里，自然也该是在同一天。你那时已在宫中，而我却是次年的三月才入宫的……可我却没有任何在侯府的记忆。即便有，那些记忆也不像是我的……我连自己何时入宫都记不清了……”
这些话她从前已经说过了，怎么现在又提起来？胭脂瞧她神情呆滞，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忍不住追问：“究竟怎么了？”
奚汐却忽然抓住她的双肩，急促问道：“你说过，你没有记得或是不记得，你就是胭脂，胭脂就是你，对吗？”
“我是说过。”胭脂点头，正想追问，却被她那副严肃又惊恐的模样压住了话头，只得继续回答，“你说你和高贵妃的记忆并不融合，你是你，她是她。高贵妃的记忆在你脑中，像是断帧的视频，偶尔还会跳出来控制你的言行……”
奚汐猛地松开手，急得跺脚：“可这不对！胭脂，如今你十九岁，你才‘来’了一年。此前的十八年，是别人用胭脂这个角色活着。那十八年的记忆，是别人的，不是你的！怎么能说‘你就是胭脂，胭脂就是你’？”
这些话，她其实早有思考。只是那时一心想着先保命，顾不上深究，只当是诡异之事，避而远之。可今天听到高怀玦说的话，她已无法再逃避。
胭脂却摇头，神色坚定：“我没说错。我在‘那边’活了二十四年，这边的胭脂活了十八年。当我进入这书中，我像是把那边的二十四年，加载到了这边的十八年之上。记忆、思维、思想，都融合得很好。”
“那边，这边？”奚汐听得头皮发麻，“可我不是！我之前很确定——”她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之前是别人！不是我！可我……现在不太确定了。”
她晃了晃脑袋，神情痛苦而迷茫。
胭脂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等着她解释为什么见了高怀玦一面后，就“不太确定”了。可她却停住了，没有再开口。
不是奚汐不愿说，而是她自己都混乱的事，怎么说得清。
胭脂猜测她在为皇帝那个“考状元”的命令哭闹，温声劝道：“你不要为不确定的事烦劳，陛下也就那么一说，你考不过，他还能真把你怎么样？”
奚汐看了眼她的手，指如葱削，多好看的一双手。她可不敢说她要是考不过，你这双漂亮的手就保不住了。
她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你说思维、思想融合得很好？那你现在是‘谁’的思维、思想更多？”记忆可以共存，可思维和思想却可能冲突。她戏谑道：“是他们这儿的‘小女子柔弱不能自理’？还是你那‘老娘是女王自信放光芒’啊？”
胭脂又被问倒了，不禁哀嚎起来，“都说融合了，我哪里分得清啊。何况到了这儿，女王不也得给人家三跪九叩。”说着她长叹一声，“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穿进来干嘛，什么也帮不上你，连个工具人的作用也发挥不了。还不如给你配个‘系统’来得实用。”
奚汐笑不可支，搂着她的肩膀姐妹好地摇起来：“你的作用不就是安慰我时常受伤的心灵。”
胭脂笑着在她胸前轻轻一锤，“难道不是恐吓你的心灵？”
她知道奚汐在转移话题，这姑娘有事瞒着她。
奚汐只是隐约察觉，自己与这具身体所承载的记忆、以及那个“高贵妃”的灵魂之间，似乎并没有那样简单。
她像是被切割走了一些什么，一些似乎很重要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奚汐眼下要应付的是皇帝那道圣旨。
最终，她在清单上划定了刘长宁次女和高瞻长女——也就是她那位庶长姐，做自己的女师。
刘氏也就罢了，她父亲称得上当朝大儒，她自幼由父亲亲自授业，学识渊博也就不足为奇。可她那庶长姐并未受高侯爷亲自教导，从前也没听过富有才名，为何会出现在皇帝亲自拟的那张女师名单上？
皇帝是个实干派，在她选定女师的第二日，刘氏便到了侯府开始给她授课。
拜师时，奚汐脸面多少有些挂不住，不是嫌她贵妃身份拜的女子为师丢人，而是这女子才十六岁！比现在的她还小三岁！
刘氏起先谨小慎微，可一坐到太师椅，书本一翻，那老师的架势就出来了。她也不多寒暄客套，将那本《孝经指解》一指，便叫学生随意翻开一页，念出学生自己最喜欢的一句。
这种书哪里存在喜欢不喜欢，奚汐挑了句还算念得通顺读了出来：“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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