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后的第一周,周予安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直到周三下午,他在图书馆自习时,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就是他们篮球队长..."
"...据说在酒店..."
"...恶心..."
周予安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他慢慢转头,看到两个女生迅速低下头假装看书。他的胃部一阵绞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野的消息:「晚上老地方见?想你。」
周予安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嗯」。自从篮球赛回来,校园里关于他们的流言就像野火一样蔓延。虽然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突然中断的谈话,都让周予安如坐针毡。
放学铃响后,他故意磨蹭了二十分钟才往音乐教室走。走廊上的人已经不多,但周予安还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保没人注意到他的去向。
推开音乐教室的门,陈野已经坐在钢琴前,但不是像往常那样等他——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陈野?"周予安轻声唤道。
陈野猛地抬头,迅速擦了擦眼睛。即使这样,周予安还是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
"怎么了?"周予安快步走过去,手悬在半空,不确定该不该触碰他。
"没事。"陈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沙子进眼睛了。"
周予安在他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抚过琴键:"要听什么?"
陈野摇摇头,突然抱住周予安,把脸埋在他颈窝。周予安僵了一秒,然后慢慢放松,轻拍他的背。陈野的呼吸热热地喷在他皮肤上,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妈回来了。"良久,陈野闷闷地说。
周予安眨了眨眼:"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陈野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的,"直接来学校找我,说想'重新做回母亲'。"他冷笑一声,"八年了,她以为一句道歉就能抹掉一切?"
周予安不知该说什么。他只知道陈野的母亲在他十岁时离家出走,留下他和酗酒的父亲。关于这件事,陈野很少提及,每次说起都会变得异常沉默。
"你想见她吗?"周予安小心翼翼地问。
陈野的手指重重按下一个琴键,刺耳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不想。"他转向周予安,眼神脆弱得让人心疼,"她毁了我爸,现在又想回来毁掉我的生活。"
周予安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冰凉:"不会的。你有我。"
陈野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突然苦笑:"是啊,我有你。"他抬头,眼神复杂,"至少现在是。"
"什么意思?"
"没什么。"陈野抽回手,揉了揉脸,"弹首曲子吧。《月光》。"
周予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指放上琴键。德彪西的《月光》如水般流淌而出,宁静而忧伤。弹到一半时,他感觉陈野靠过来,头轻轻搁在他肩上。
"谢谢。"陈野低声说。
周予安没有问谢什么,只是继续弹奏,让音乐代替言语。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后,陈野抬起头,吻了吻他的脸颊。
"我得走了。"陈野站起身,"我爸还不知道她回来了,我得...处理一下。"
周予安点点头:"需要我陪你吗?"
陈野摇头,勉强笑了笑:"不用。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陈野离开的背影,周予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从指缝间溜走。
第二天午休时,周予安正在食堂排队,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他转头,看到张浩——陈野的室友,篮球赛时临时回家的那个——正挑衅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啊,"张浩咧嘴一笑,"没看见'嫂子'在这。"
周围几个篮球队的队员哄笑起来。周予安的脸刷地红了,手指紧紧攥住餐盘。
"有事?"他强作镇定地问。
张浩凑近,压低声音:"听说你和野哥在酒店玩得很开心啊?"他意有所指地挑眉,"没想到我们队长好这口。"
周予安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想反驳,舌头却像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敢承认?"张浩提高音量,"你们不是——"
"不是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插进来。
陈野不知何时出现在周予安身后,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比张浩高出半个头,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眼神锐利如刀。
"野、野哥..."张浩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我就是开个玩笑..."
"好笑吗?"陈野向前一步,几乎贴着张浩,"要不要我也开个玩笑,比如告诉教练谁在更衣室偷藏手机?"
张浩的脸色变了:"你..."
"滚。"陈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张浩悻悻地走了,但临走前丢给周予安一个恶毒的眼神。食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他们。周予安感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走吧。"陈野接过他的餐盘,声音恢复了正常,"我帮你拿。"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周予安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却尝不出任何味道。陈野一直盯着他,眉头紧锁。
"别理他们。"陈野最终说,"张浩就是个傻逼。"
周予安放下筷子:"不只是他。全校都在传..."
"所以呢?"陈野的声音突然提高,"你在乎他们怎么想?"
几个附近的学生转头看过来。周予安缩了缩肩膀:"小声点..."
"为什么?"陈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受够了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他的声音在食堂里回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这么简单!"
整个食堂瞬间安静下来。周予安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想站起来,想逃跑,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陈野..."他艰难地开口,"别这样..."
陈野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失望,最后归于一种让周予安心疼的平静。"我懂了。"他低声说,转身离开。
周予安坐在原地,感到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他应该追上去的,应该向所有人承认他们的关系,应该站在陈野身边——但他只是低下头,继续吃那盘已经冷掉的饭。
下午的课周予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放学后,他没有去音乐教室,而是直接回了家。父亲难得在家,正在客厅看报纸。
"回来了?"父亲头也不抬地问,"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周予安站在玄关,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还没。"
"下周有个金融讲座,我带你去。"父亲翻过一页报纸,"对你未来有好处。"
周予安张了张嘴,想说他对金融没兴趣,想说他更喜欢天体物理,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好。"
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迅速抓起来——但不是陈野。是一条班级群消息,讨论下周的篮球赛。
周予安点开通讯录,手指悬在陈野的名字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拨打键。他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假装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最终他放下手机,从书包里翻出物理作业。但那些公式和数字全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他的思绪不断飘向食堂里陈野失望的眼神。
晚上十一点,手机突然响起。周予安几乎是扑过去接起来:"陈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在你家楼下。"
周予安冲到窗前,拉开窗帘。楼下路灯旁,陈野仰头望着他的窗口,手机贴在耳边。
"我马上下来。"周予安挂断电话,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
初秋的夜风已经带着凉意。陈野穿着连帽衫,双手插在口袋里,看到周予安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嗨。"他轻声说。
"嗨。"周予安站定在他面前,不知该保持多远距离。
陈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草莓牛奶——周予安最喜欢的口味,和一本天文杂志:"给你。"
周予安接过这些东西,胸口一阵发紧:"谢谢...你怎么..."
"我记得你说过这期有黑洞专题。"陈野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就...买了。"
周予安低头看着杂志封面上的黑洞照片,喉咙发紧:"今天的事...对不起。"
陈野摇摇头:"是我太冲动了。"他抬头看着夜空,"我只是...讨厌躲藏。讨厌像见不得人一样。"
"我知道。"周予安轻声说,"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陈野直视他的眼睛,"准备好承认你喜欢我?"
周予安握紧手中的杂志:"准备好面对所有人的眼光。准备好...让我爸知道。"
陈野的表情柔和下来:"我不急着见家长,周予安。"他轻轻碰了碰周予安的手指,"我只想知道,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
周予安猛地抬头:"当然不!"
陈野笑了,那颗虎牙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那就够了。"他指了指旁边一栋矮楼,"想去看星星吗?那栋楼的天台视野很好。"
周予安点点头。他们像两个夜贼一样溜进那栋居民楼,爬上空无一人的天台。夜空确实很美,繁星点点,银河清晰可见。
陈野脱下外套铺在地上,两人肩并肩躺下。周予安指着天空讲解各个星座,陈野则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个问题。有那么一瞬间,周予安几乎忘记了白天的混乱,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和这片星空。
"周予安。"陈野突然转向他,表情认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你知道的,对吧?"
周予安点点头,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我也会保护你。"
陈野笑着摇头:"我不需要保护。"
"每个人都需要保护。"周予安轻声说,"特别是当他们假装坚强的时候。"
陈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凑近吻住他。这个吻温柔而坚定,带着承诺的意味。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
"我该回去了。"周予安看了看时间,"我爸可能会检查我房间。"
陈野点点头,帮他拍掉外套上的灰尘。下楼时,他们在黑暗中牵着手,直到必须分开的最后一刻。
"明天见?"陈野在路口问。
"明天见。"周予安微笑回应。
回家的路上,周予安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直到他推开家门,看到父亲阴沉的脸。
"去哪了?"父亲站在客厅中央,声音冰冷。
"就...散步。"周予安攥紧手中的杂志和牛奶。
父亲的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这么晚一个人散步?"
"嗯。"周予安低头盯着自己的拖鞋。
"学校打电话来了。"父亲突然说,"班主任说你最近...行为异常。"
周予安猛地抬头:"什么?"
"有人看到你和那个篮球队长..."父亲斟酌着用词,"过于亲密。"
周予安的心跳几乎停止:"谁说的?"
"这不重要。"父亲走近一步,"重要的是,这是真的吗?"
周予安的嘴唇开始发抖。他应该否认,应该编个借口,应该像往常一样顺从——但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陈野失望的眼神,想起了天台上那句"我讨厌躲藏"。
"是。"他听见自己说,"我们在一起了。"
父亲的怒吼声在凌晨一点才停止。
周予安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本天文杂志,封面已经被汗水浸湿。父亲的话仍在耳边回荡——"变态"、"丢人现眼"、"立刻转学"。最可怕的是那句"我已经联系了新学校,下周就办手续"。
手机屏幕亮起。陈野的第二十三条消息:「你还好吗?回个消息」
周予安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知该如何回复。告诉陈野他要转学了?说他父亲称他们的关系是"病态"?还是假装一切正常,直到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刻?
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嗯」,然后关掉了手机。
窗外,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由疏到密,最后变成倾盆大雨。周予安拉开窗帘,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就像他的未来一样模糊不清。
凌晨三点,雨仍在下。周予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睡意全无。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像是石子击中玻璃。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差点惊叫出声——陈野站在雨中,浑身湿透,仰头望着他的窗口。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路灯照射下闪闪发光。
周予安迅速打开窗户,冷雨立刻打在他的脸上。
"你疯了吗?"他压低声音喊道,"这么大的雨!"
陈野抹了把脸:"你一直不回消息,我担心死了!"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断断续续,"发生什么事了?"
周予安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又看向雨中瑟瑟发抖的陈野,胸口一阵刺痛。
"我爸知道了。"他尽可能简短地解释,"他要我转学。"
陈野的表情瞬间凝固。即使隔着雨幕,周予安也能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和痛苦。
"什么时候?"陈野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
"下周。"周予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陈野站在原地,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让你走的。"
"陈野..."
"等我。"陈野转身跑进雨夜,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周予安关上窗户,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他的睡衣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但比不上心里的寒冷。
第二天早晨,周予安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父亲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报纸,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
"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父亲头也不抬地说,"今天去新学校办手续。"
周予安的手指紧紧攥住筷子:"我不去。"
父亲终于抬起头,眼神冰冷:"你说什么?"
"我说,"周予安直视父亲的眼睛,声音颤抖但坚定,"我不转学。"
父亲慢慢放下报纸:"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为什么?因为我和陈野在一起?"周予安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就因为这点,你要毁掉我所有的朋友、我的学业、我的——"
"闭嘴!"父亲猛地拍桌,咖啡杯震得叮当作响,"那不是正常的关系!你是被那个小混混带坏了!"
周予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嘲讽:"陈野比你想象的优秀得多。他数学考过年级前十,钢琴弹得比音乐老师还好,他——"
"够了!"父亲站起来,身高优势让他能够俯视周予安,"上楼去。今天不准出门。"
周予安转身走向楼梯,却在半路停下。客厅的书架上,摆着他去年获得的金融竞赛奖杯——父亲最骄傲的"战利品"。他走过去,拿起那个金光闪闪的奖杯。
"放下。"父亲厉声说。
周予安看着奖杯上自己的名字,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用力将奖杯砸向地面,金属撞击大理石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不喜欢金融。"他一字一顿地说,"从来都不。"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扬起手似乎要打他,最终却只是指向楼梯:"滚回你的房间。"
周予安上楼,重重关上门。他坐在床边,听着父亲在楼下愤怒地打电话,内容无非是"立刻安排转学"、"越快越好"。
手机震动。陈野的消息:「我在你家门口。一晚上都在。」
周予安冲到窗前,拉开窗帘。陈野果然站在院门外,衣服还是湿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他看到周予安,立刻挥手。
"快回去!"周予安用口型说,指了指屋内。
陈野摇头,做了个"等你"的手势。
周予安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他迅速打字:「我爸在家!你会感冒的!」
陈野回复:「不看到你没事,我不走。」
就这样,周予安被软禁在房间里,而陈野像个固执的哨兵一样站在雨中。每隔半小时,周予安就会偷偷拉开窗帘确认陈野还在那里——而他确实一直在,即使浑身发抖,即使脸色苍白。
中午时分,父亲出门了,临走前将周予安反锁在房间里。周予安听到汽车引擎声远去,立刻打开窗户。
"陈野!"他小声呼唤,"快回去换衣服!"
陈野摇头,走近几步:"你怎么样?"
"我没事,但我爸坚持要转学。"周予安急得快哭了,"你快走吧,他会叫保安的!"
陈野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我不会放弃的,周予安。我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相信我。"陈野说完,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飞机,用力抛向周予安的窗口。
纸飞机准确地飞进窗户。周予安打开它,上面写着一道数学题,看似普通,但周予安立刻认出了其中的密码——他们曾经玩过的数字对应字母的游戏。
「DON'T WORRY. I HAVE A PLAN.」
周予安抬头,陈野已经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即使衣服还在滴水。
下午三点,雨停了。周予安听到楼下有说话声,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偷听。
"...这种行为必须纠正。"父亲的声音,"我已经联系了校长,要求那个学生远离我儿子。"
"周先生,我们理解您的担忧。"这是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但转学可能过于极端。两个都是好学生,陈野还是篮球队长..."
"我不管他是什么队长!"父亲打断道,"这种不正常的感情必须终止。"
周予安的手紧紧握住门把,指节发白。他想冲下楼告诉父亲他和陈野的感情再"正常"不过,但理智阻止了他——现在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
脚步声接近,周予安迅速退回床边。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父亲站在门口。
"收拾你的书包。"他冷冷地说,"明天去新学校报到。"
周予安抬头:"什么?"
"圣约翰国际学校,全封闭管理。"父亲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看你还怎么见那个人。"
周予安感到一阵眩晕。圣约翰在城郊,以严格的军事化管理闻名,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我不去。"他站起来,声音颤抖但坚定。
父亲冷笑一声:"由不得你。"说完,他再次锁上门。
周予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只困兽。窗外的天色渐暗,他不断查看手机,但陈野没有再发消息。那道数学题是最后的联系。
晚饭是父亲从门缝塞进来的三明治。周予安一口没动,只是坐在窗边,望着逐渐亮起的街灯。
晚上九点,手机突然震动。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看窗外。」
周予安拉开窗帘,差点惊叫出声——一根用床单结成的绳索从楼上垂下来,轻轻摇晃着。几秒钟后,陈野的脸出现在窗外,他爬上了邻居家的树,现在正试图跨越到周予安的窗前。
"你疯了吗?"周予安打开窗户,伸手去够陈野,"会摔死的!"
陈野咧嘴一笑,那颗虎牙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为了见你,值得。"他小心地跨过最后一段距离,抓住窗台,翻身进了周予安的房间。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陈野的身上还带着雨后的潮湿和寒意,但怀抱温暖得让人想哭。
"我想你了。"陈野低声说,呼吸喷在周予安耳畔。
周予安把脸埋在他肩头,闻到了熟悉的柑橘沐浴露混合雨水的气息:"我爸要送我去圣约翰。"
"我知道。"陈野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看这个。"
周予安展开纸,是一封联名信,标题是《关于保留周予安同学学籍的请求》,下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班上同学、篮球队队员、甚至几位老师的签名。
"这是..."
"我一下午的成果。"陈野骄傲地说,"大家都支持你留下来。李明甚至帮你写了请愿书,说你是最好的学习委员。"
周予安的眼眶湿润了:"但这没用,我爸已经决定了..."
"还有这个。"陈野又掏出一封信,"我妈写的。"
周予安惊讶地抬头:"你妈?"
"她...其实是个律师。"陈野苦笑,"专门处理青少年权益案件的。她说强制转学侵犯了你的受教育权,可以申请法律干预。"
周予安读着那封专业严谨的信函,手微微发抖:"你...和你妈和好了?"
陈野的表情复杂起来:"不算和好。但她想弥补,而这是我唯一需要她帮忙的事。"他握住周予安的手,"明天我们一起去校长室,把这些交上去。你爸不能就这样把你送走。"
周予安看着陈野坚定的眼神,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涌上心头。他点点头:"好。"
他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周予安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他的房间里相处,没有躲藏,没有恐惧。
"如果...如果最后还是不行呢?"周予安小声问。
陈野轻轻吻他的额头:"那我们就私奔。"
周予安笑了:"认真的?"
"当然。"陈野故作严肃,"我可以去街头弹钢琴赚钱,你可以当家教。我们租个小公寓,养只猫..."
周予安笑着摇头,却忍不住想象那个画面——虽然荒谬,却美好得让人心动。
突然,楼下传来开门声。两人同时僵住。
"我爸回来了!"周予安惊慌地推开陈野,"你得走了!"
陈野迅速起身,爬出窗户。就在他抓住那根床单绳索时,周予安拉住了他的手。
"明天见。"周予安低声说。
"明天见。"陈野捏了捏他的手,然后敏捷地顺着绳索爬上去,消失在夜色中。
周予安刚关上窗户,房门就被打开了。父亲站在门口,狐疑地环顾房间。
"你在跟谁说话?"
"没人。"周予安平静地回答,"在背课文。"
父亲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周予安身上:"早点睡。明天六点出发。"
清晨五点,周予安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窗外的天空还是深蓝色,只有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父亲昨晚锁了他的房门,钥匙转动的声音像一把刀,切断了他所有逃跑的可能。
手机震动。陈野的消息:「我和我妈在校门口等你。别怕。」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回复:「我爸要亲自送我去新学校。」
三秒后,陈野回复:「那就让他送。我们会在圣约翰门口等你。」
周予安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胸口一阵发紧。他不知道陈野有什么计划,但此刻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眼眶发热。
楼下传来脚步声,父亲已经起床了。周予安迅速把手机塞进书包最底层,然后静静等待命运的到来。
六点整,房门被打开。父亲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车钥匙。
"走吧。"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周予安拎起书包,跟着父亲下楼。早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两片吐司,但他一口都没动。
外面的空气带着初秋的凉意。周予安坐进副驾驶,系安全带时手指微微发抖。父亲发动车子,驶出小区,向着城郊方向开去。
"到了新学校,好好表现。"父亲目视前方,声音冰冷,"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别给我丢脸。"
周予安盯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一言不发。他的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了一下,但他不敢拿出来看。
车子驶上高速,距离圣约翰越来越近。周予安的心跳也随之加速,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知道陈野会在哪里等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四十分钟后,圣约翰国际学校的铁门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座灰白色的建筑群,四周是高高的围墙,门口站着穿制服的保安,看起来更像监狱而不是学校。
父亲刚停好车,周予安就看到了他们——陈野和一位优雅的女性站在校门不远处,旁边还有班主任王老师和几个同学。他们举着横幅,上面写着"反对强制转学"、"尊重学生选择"。
"这是什么意思?"父亲猛地踩下刹车,转向周予安,"你通知他们的?"
周予安摇头,他自己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陈野会组织这么多人前来,更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公开地表达支持。
父亲下车,怒气冲冲地向那群人走去。周予安赶紧跟上,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周先生,早上好。"班主任王老师率先迎上来,"我们想和您谈谈关于周予安转学的事。"
"没什么好谈的。"父亲冷冷地说,"这是我家的私事。"
"恐怕不是。"那位优雅的女性——一定是陈野的母亲——上前一步,递上一份文件,"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和《教育法》,强制转学侵犯了周予安的受教育权和人格尊严。这是法律意见书。"
父亲没有接文件,而是转向陈野:"就是你带坏我儿子?"
陈野站得笔直,眼神坚定:"周叔叔,我和周予安是真心相——"
"闭嘴!"父亲厉声打断,"我儿子将来要上清华北大,要进投行,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跟一个小混混搞同性恋!"
这个词像一把刀刺进周予安的胸口。他看到陈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周围的同学倒吸一口冷气。
"爸!"周予安上前一步,声音颤抖但清晰,"陈野不是小混混。他是年级前二十,是篮球队长,是——"
"我不管他是什么!"父亲转向周予安,眼中燃烧着怒火,"你现在立刻跟我进去办手续,否则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空气凝固了。周予安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耳边嗡嗡作响。他看了看父亲铁青的脸,又看向陈野——后者正用那双他深爱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有担忧,有鼓励,还有无条件的信任。
"我选择陈野。"周予安听见自己说,声音出奇地平静,"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
父亲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难以置信,最后归于一种可怕的平静:"好,很好。"他转身走向车子,"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儿子。"
周予安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车绝尘而去,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和空虚同时涌上心头。他的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他。陈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事的,我在。"
班主任王老师叹了口气:"先回学校吧,我们一起想办法。"
就这样,周予安没有进入圣约翰的大门,而是跟着陈野和同学们回到了原来的学校。一路上,陈野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怕他消失一样。
回到学校后,他们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严肃的中年男性,戴着金丝眼镜,面前摊开着陈野母亲准备的法律文件和同学们的联名请愿。
"周同学,"校长推了推眼镜,"你确定要继续在我校就读?即使可能面临同学的议论和异样眼光?"
周予安点头:"我确定。"
"你呢,陈野?"校长转向陈野,"你知道职业篮球队来考察过你,如果因为这种事影响你的前途..."
"我不在乎。"陈野打断他,"篮球很重要,但周予安更重要。"
校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陈野母亲身上:"林律师,您认为该如何处理?"
"很简单,"陈野母亲声音温和但坚定,"让他们像其他学生一样正常上学。如果发生歧视或霸凌,学校有责任制止。"
校长沉思片刻,突然问周予安:"你父亲真的说要断绝关系?"
周予安喉咙发紧:"是的。"
"那你以后住哪?学费生活费怎么办?"
"我可以申请助学金,"周予安迅速回答,"也可以打工。我满十六岁了,法律上——"
"他可以住我家。"陈野插话,"我妈同意了。"
校长看了看陈野母亲,后者点头确认。办公室里一阵沉默,最后校长叹了口气:"好吧,但有个条件。"
周予安屏住呼吸。
"三个月。"校长竖起三根手指,"如果这三个月内,你们的成绩没有下滑,没有违反校规,没有因为...这种关系影响其他同学,就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否则,周予安必须转学,陈野将失去保送资格。"
周予安和陈野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我们接受。"
离开校长办公室后,周予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公然反抗了父亲,选择了陈野,放弃了一切经济支持。恐惧像潮水般涌来,他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嘿。"陈野把他拉进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捧住他的脸,"看着我。你做得对。"
周予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聚焦在陈野的眼睛上:"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没有家可以回了..."
"你有家。"陈野轻声说,"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已经收拾好了客房,你可以住到毕业,甚至更久。"
周予安眼眶发热:"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爱你啊,白痴。"陈野用额头抵住他的,"而且我妈说你在法律上算'受家庭暴力威胁的未成年人',她有职业责任帮你。"
周予安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所以这是法律援助?"
"不。"陈野认真地说,"这是爱。纯粹的爱。"
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
上课铃响了,他们不得不分开。走进教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们,窃窃私语像电流般在空气中传播。周予安昂首挺胸走到自己的座位,无视那些好奇或异样的眼神。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发下上周的测验卷,周予安拿到了满分,陈野则是85分——他史上最高分。
"不错嘛。"周予安小声说。
陈野得意地挑眉:"有个好老师啊。"
下课铃响,周予安正准备去下一节课,张浩拦住了他的去路。
"听说你被赶出家门了?"张浩的声音故意提高,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真可怜,要寄人篱下了。"
周予安握紧拳头,正准备回应,陈野已经挡在他前面:"张浩,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在更衣室偷拍女生的事告诉全校。"
张浩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陈野冷冷地说,"现在,滚。"
张浩灰溜溜地走了。周予安惊讶地看着陈野:"他真的偷拍?"
陈野耸肩:"我瞎猜的,没想到是真的。"他拉起周予安的手,"走吧,下节课要迟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意料地平静。大部分同学接受了他们的关系,甚至有几个女生公开表示支持。老师们虽然态度各异,但都遵守校长的指示,没有为难他们。
周五放学后,陈野带周予安回了自己家。那是一套宽敞的公寓,装修简约但温馨。陈野的母亲林律师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周予安,欢迎你。"她微笑着招呼,"客房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陈野隔壁。"
"谢谢林阿姨。"周予安礼貌地说,心里却紧张得要命。
晚餐时,林律师询问了周予安的学习计划和未来志向。当听到他想学天体物理时,她赞许地点点头:"很有前途的领域。陈野应该向你学习,他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妈!"陈野抗议,"我知道好吗?我想打职业篮球,或者开唱片店。"
林律师摇头轻笑:"现实点,儿子。"
周予安看着他们母子互动,胸口泛起一阵酸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是否还在生气...
"周予安?"陈野碰了碰他的手,"你还好吗?"
周予安勉强笑了笑:"嗯,只是...想我爸了。"
林律师的表情柔和下来:"给他点时间。父母的爱有时很固执,但不会真的消失。"
晚上,周予安躺在客房的床上,盯着陌生的天花板。这里比他的房间大,床也更舒服,但却有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周予安坐起身。
陈野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睡不着?"
周予安接过牛奶:"有点认床。"
陈野在他床边坐下:"我也是。在新地方总是睡不好。"他犹豫了一下,"要不...我陪你一会儿?"
周予安往旁边挪了挪,给陈野腾出位置。他们肩并肩靠在床头,小口喝着牛奶,像两个在夏令营里害怕黑暗的孩子。
"你妈人真好。"周予安打破沉默。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陈野盯着杯中的牛奶,"离家那几年,她变了很多。"
"你会原谅她吗?"
陈野沉默了一会儿:"已经在努力了。毕竟..."他看向周予安,"她帮了我最重要的人。"
周予安把空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靠向陈野,后者顺势搂住他的肩膀。
"睡吧。"陈野轻声说,"明天是周六,可以睡懒觉。"
周予安点点头,眼皮越来越沉。朦胧中,他感觉陈野轻轻吻了他的额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他想拉住陈野,想让他留下,但睡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第二天早晨,周予安被阳光和煎蛋的香气唤醒。他洗漱完毕走出房间,看到陈野正在厨房手忙脚乱地翻煎蛋,林律师在一旁指导。
"早安。"周予安站在厨房门口说。
陈野回头,脸上还沾着一点蛋液:"早!我在做早餐。"
林律师笑着摇头:"不如说是制造灾难。"她接过锅铲,"你们两个去餐桌等着吧。"
早餐是煎蛋、培根和吐司,简单但美味。林律师宣布她今天要去见一个客户,晚上才回来,叮嘱他们好好写作业。
"我们可以去天文馆吗?"陈野突然问,"周予安一直想去,但没机会。"
林律师看了看周予安期待的眼神,点头同意:"记得六点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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