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珣觉得有点冷。
他往座位的一角缩了缩,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回手拿起来一看,是件叠放整齐的素蓝斗篷。
这斗篷棠溪珣原来有一件,之前就是放在马车上的,冷了才会拿出来穿一穿,后来脱在了管疏鸿的家里,他也没在意,觉得管疏鸿大概早就扔掉了。
现在马车上这一件,却显然是新的,颜色式样几乎一模一样,料子却要更厚实一些,棠溪珣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放在这里的。
他摸了摸斗篷,拿起来穿在了身上,这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
“少爷,到家了。”
外面车门打开,棠溪珣下了车,正好是他回家那处小巷子口,面前夜色清寂,风凉如水。
车夫侍立在一旁,却迟迟未见棠溪珣迈步,心中有些诧异,不由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但闻棠溪珣忽言道:“听。”
车夫一怔。
但凝神听去,果然从那遥远的巷陌深处,飘飘荡荡传来了一阵歌声: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斜月照徘徊……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伤怀……往事难猜。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谩道愁须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凭栏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
棠溪珣轻轻念了一句,淡淡一笑,说道:
“秦少游,《满庭芳·碧水惊秋》,真是伤情的曲子……”
伤情的月色,伤情的曲子,伤情的过客……或许命运,本就伤心彻骨,难赋深情!
车夫不懂他这些文人忧思,只好垂首难答。
棠溪珣也不需要他答话,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京城繁华绮丽的绚烂灯火从远处照来,与天上星河交相辉映,蜿蜒流淌。
棠溪珣裹紧了斗篷,看了一会,那目光幽微,像在凝视一个不醒的梦。
良久,他才怅怅地笑着说道:“很久没在街上逛逛了,今天是有月中的灯会吧?那边的灯看着真好。”
车夫总算能接上话了,便笑着说:
“少爷最近是太忙了。明年就是陛下的整寿,想必那个时候还有大灯会,又能休沐,少爷您也可以多逛一逛。”
“明年……”棠溪珣自语道,“有点太远了,也不知道——”
车夫没有听清,正要询问,他却牵动
唇角无声无息地一笑:“走吧。”
回了府中棠溪珣不想让人打扰便屏退下人一个人穿过幽深静谧的长廊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他府上本就人少四下里虫声唧唧
棠溪珣突然觉得他像是离这个世界非常遥远的一道孤魂。
他的肩微微有些垮下去在门口站了片刻“吱呀”一声推开门迈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的那一刻屋子里忽然就亮了。
棠溪珣一愣。
然后他看见管疏鸿穿着一身常服头戴玉冠带笑坐在桌前眉眼英俊一副优雅闲贵的王孙公子模样。
他手中捻着的线香还没有放下面前摆着一盏琉璃灯笼五彩斑斓晶莹明亮映得整个房间都带着种异样的暖色。
管疏鸿看着棠溪珣带着笑意的眼睛十分明亮。
这实在大大出乎棠溪珣的意料他忍不住脱口“哎”了一声说道:
“你你这是……”
管疏鸿很少看见棠溪珣这样吃惊的样子一路千里迢迢紧赶慢赶地跑回来顿时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一下子也觉得分外开心起来。
他笑着起身将棠溪珣拉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开口声音里满是温柔:
“怎么啦这么吃惊难道是几天没见棠溪公子把在下给忘了?”
棠溪珣歪头想了想果然抬眼问道:“你是谁?”
管疏鸿一怔。
只听棠溪珣一本正经地说:
“本公子名满天下交往的人素来很多比如有一个成天关在佛堂里静心的有一个见了我就臭脸说不喜欢男人的有一个强抢民男还和人打架的有一个动不动就动手动脚很好色的……”
棠溪珣掰着手指数来数去自己也笑了:“你哪位来着怎么都不像呢?”
管疏鸿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
“是!是!棠溪公子一表人才不知让多少人为之折腰我当然排不上号了。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
他冲棠溪珣作了个揖笑着说:
“我叫管疏鸿是那个几日不见就想你想的食不下咽所以连夜赶回来和公子共度良宵的。”
烛火映着他的脸橙色的光线温暖且明亮晃动的光影好像跳跃的音符在空气中闪烁然后管疏鸿握住了棠溪
珣的手。
一握上,管疏鸿就皱了皱眉,说:“怎么这么凉?”
他加了点力气,帮棠溪珣取暖。
管疏鸿的手很大,掌心有着暖暖的温度,在他的揉搓下,棠溪珣的指端一点点温暖起来,一整晚都没缓过劲来的寒冷好像也在身体里慢慢地被驱走。
他的心也觉得暖暖的,仰起头来,望着管疏鸿。
两个人站得很近,管疏鸿身上投下的影子把棠溪珣整个罩在了里面,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宝石一样熠熠生辉,晶莹又可爱。
管疏鸿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慢慢地胀起来。
刚下了战场,便星夜兼程地赶京城,其实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一些战争的冷硬和杀气,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杀戮以及胜利中感受到了畅快。
母亲的疯狂一直像道阴影一样,从小就笼罩在管疏鸿的生命中,让他每当在这种时候,就会对自己产生一种近乎厌弃的情绪。
可是此时,阴霾在松动,心脏像是一点点吸饱了水的海绵,柔软得不可思议。
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管疏鸿忍不住弯腰将棠溪珣抱进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心情宁静而安详。
恍惚间,他好像想到许多事情,又恍惚什么都没有想。
或许这就是幸福吧。
那么多的轰轰烈烈、风风雨雨过后,他们就如此安静地享受在一起。
管疏鸿轻声说:
“其实没分开几天,但是我可想你了,那边的护城河上开灯会呢,人堵的马都过不来,但是满河里都是灯火,辉煌璀璨,我觉得你一定爱看,就抢了一盏灯……”
棠溪珣这才知道桌上的灯是哪来的,说:“好看。”
他双手抱在管疏鸿的腰上,眼睛亮亮的抬起头来:
“我刚才就听见那边很热闹,好像有人唱曲,还有很多灯火,本来想过去看一看,又觉得太晚了。没想到你就带了灯回来。”
管疏鸿见他喜欢,也很高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慢悠悠地说:
“我刚才的话没说完,除了灯,还有……”
棠溪珣奇怪道:“还有?”
还能有什么?
管疏鸿笑了起来:“还有船。”
棠溪珣:“……嗯?!”
管疏鸿将他斗篷上的带子又细心系了系,拉着棠溪珣走出去,一直到了他院落附近的那处小湖边,里面果然漂浮着一只挂着花灯的小船——也不知道是怎么弄进来
的。
湖光流动灯火灿烂头顶的星月交辉与面前的水波相呼应恍如地上也蜿蜒出一条星河明波流转熠熠生辉。
棠溪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驻足去看这样的灯这样的水这样的星。
但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人情如何离分宇宙万物只是如此默默长留。
管疏鸿搂着棠溪珣的肩膀两人默不作声地靠在那里站了一会棠溪珣抬起头来笑道:
“上去坐会吧。”
船不大但容纳两人绰绰有余他们坐在那棠溪珣伸手撩了两下水问道:
“你们那边的情况顺利吗?我表哥怎么样?”
“顺利。”
管疏鸿说:“袭击我们的人已经全被抓起来了薛璃那边正在分别审问处理对方的势力这次肯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了。”
天色晚了管疏鸿知道棠溪珣夜里总是睡不好怕这会说得太多又惹得他多想所以语气非常轻松没有讲其中的种种复杂凶险。
当然他也没说是他偷偷让人给薛璃回京那边的路上堆了不少大石头才赶在薛璃之前回来找棠溪珣的。
不过虽然如此棠溪珣却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问:“所以你们抓住的那些人都是昊国人吗?”
管疏鸿道:“也有西昌人或者外面其他部族里的一些贫民不过确实都是昊国人培养出来的。”
棠溪珣说:“大致知不知道是谁做的管蔚真?”
这回管疏鸿倒是一怔显然有些意外:“还没有查到那一步你怎么会想到他?”
说完他心念一动顿时有些紧张按着棠溪珣的肩膀细细打量他问道:“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棠溪珣道:“他找了我一趟不过我没事这个一会我跟你说。那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管疏鸿见他非要听没有法子也只好给棠溪珣讲:
“现在还没有确定的证据但按照我的猜测我还是觉得现在的昊国国君——也就是我的父亲做这件事的可能性最大。除了他别人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调动这么多方的势力。”
棠溪珣道:“他……是不是一直很想吞并西昌?”
管疏鸿只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棠溪珣若有所思。
他也觉得管蔚真重生了那么多次
一副与世无争、游戏人间的形象示人,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去完成这件事,但如果背后有人支持,那就合理了。
管疏鸿摸了摸棠溪珣的头,柔声道:
“你放心吧,没有关系的。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件事,也扼杀了他们的阴谋,那些势力全部遭到重创,很难重建,以后多多防范,一定不会让他得手。
管疏鸿现在最怕的就是棠溪珣因为这件事再对自己心生隔阂,所以才会这样忙不迭地跟他解释:
“至于我的话,也跟他没什么感情,你知道,我一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回头他要是还做什么,咱们一起对付他。
看着管疏鸿带着真诚与恳切的脸,棠溪珣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管蔚真的那句话:
——“我每次以为避开了一件事,它就会冷不丁地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依旧发生,可能这就叫命。它早就把一切都规定好了。
这时,棠溪珣发现,当初自己觉得杀了管疏鸿,西昌就不会被昊国灭掉的想法根本就是不可能兑现的。
他曾经以为西昌跟昊国的差距并不是很大,就因为管疏鸿是主角,才会不管做什么都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
现在看来,那只是表面。
内里的西昌,已经在管蔚真这个无数次重生之人的了解下,被腐蚀的千疮百孔,一切的后果终究会发生,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改变而改变。
管疏鸿一直说前世灭掉西昌的人不是他,那么,会不会是他的父亲,管颂平呢?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布局,不可能轻易放弃,所以无论管疏鸿是不是回到昊国,昊国和西昌的一战很有可能都在所难免,
到了那时,难道真的让管疏鸿为了自己,再去与他的亲生父亲、与他的国家为敌吗?
那样,管疏鸿就会留下背族叛国的万古骂名……这样的人绝对会彻底失去读者的喜爱,必然不可能再当主角了。
会不会管蔚真的真正目的,其实就是这个?
管疏鸿轻声道:“阿珣?
“我当然信你。
棠溪珣回过神来,压下心事,冲着管疏鸿笑了笑,说:
“你回来之前,管蔚真刚找过我,我在想他的话。
管疏鸿道:“他干什么?
棠溪珣还不打算把管蔚真说的那些全部告诉管疏鸿,目前的很多情况都是出于他自己的猜测,系统那边也没有回话,所以他还要仔细想一下
自己接下来到底要怎样做。
但提醒管疏鸿这个人的危险,还是必要的。
棠溪珣说:“他希望跟我合作,让我把你留在西昌,不要回国。看来这个人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他居然也有这样的心思打算。”
管疏鸿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这么仓促地就向你透露出自己的目的,看这样子,他还是着急了。”
棠溪珣道:“他急什么?”
管疏鸿说:“最近,皇上那边派人来找过我,催我归国,我拒绝了,他们还想硬把我带回去,可惜没能成功。管蔚真大概是听说了这件事,怕我真被他们带回去吧。可笑。”
管疏鸿这里说的皇上,自然指昊国国君。
棠溪珣推测,这个昊国的皇上跟管蔚真应该是存在着某种合作的。
管蔚真给他提供了很多信息,他才能在西昌布局,可是在管疏鸿的事上,两个人却有分歧。
昊国的皇上很重视这个儿子,又知道管蔚真一定不想让管疏鸿回去。所以还暗中另派了人来接。
最起码目前来说,管疏鸿还是主角,这个皇位也依旧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时,脸颊两边的肉突然被管疏鸿同时扯住晃了晃。
棠溪珣立刻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管疏鸿笑着收回手,目光中却带着点不安和担忧:“阿珣,你好像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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