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镜镇正匍匐在蜿蜒的山谷里,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一块化外之地,只有从小镇正中穿过的铁路证明着与文明的连结。镇子旁矗立着的,便是那座遮盖阳光的矿山。在它的附近,还能看到废弃煤矿矿洞的遗迹。
山上的路并不好走,萨哈良一行人从马车下来,准备步行进入矿区。
尽管他们已经刻意穿着朴素,但相较于道路两旁的矿工,还是显得格格不入。矿工们的年纪有老有少,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神情木讷的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叶甫根尼的衣服也同样显旧,磨损的地方多半在袖脚和领口。但矿工身上的补丁遍布全身,尤其集中在肘部和膝盖,像极了皇室收藏里那些上了发条就能活动的小人。
当经过矿区前的村落时,叶甫根尼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我和萨哈良出诊的那个村子。”他一边说,一边指向旁边那座歪斜的屋子。
窗户下面摆列着脏兮兮的玻璃罐和陶罐,透过浑浊的盐水也能看出来里面是过冬前准备的腌黄瓜、腌蘑菇,还有为家里那名醉汉男主人准备的腌渍肥膘。前日那名年轻母亲正在屋前费力的劈木柴,她高高挥起斧子,但由于力量不够,潮湿的木头没有被一下劈开,只能再补一次。没过多久,她就气喘吁吁,汗水滴落到了地上。
看到医生来了,她高兴的举起手打招呼。
“医生!太感谢您了,昨天听了您的话,孩子好多了!”母亲说着,那名小女孩羞涩的躲在她身后,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叶甫根尼走上前去,和母亲说:“没什么,我也做不到什么,只是告诉你正确的处理办法。”
他蹲下去,轻轻用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体温已经正常了。
“可以让我的朋友们看看您女儿的牙齿吗?”
母亲不理解医生奇怪的请求,但还是拍了拍女儿的背,让医生检查。
“来,轻轻张开嘴,啊——”他温和的语气让小女孩不那么怕生了,她笨拙的张开嘴,医生小心翼翼帮她掀开嘴唇,露出牙龈。
里奥尼德与伊琳娜向母亲点头示意,向前走了一步,仔细观察女孩的牙齿。
“看到了吗?”叶甫根尼指着牙根处,那里沉积着深色的暗线,像是溪水中沉淀在乱石上的沙土,无论如何都不是正常生物身上该有的现象。
告别母亲之后,他们继续往村落内部走的时候,叶甫根尼给他们解释这种病状发生的原因。
“那就是大人的罪恶留在小孩身上的痕迹,经年累月汞中毒造成的影响。”这两天的事情接连不断,叶甫根尼早上还没得及洗漱。他只好随便理了理杂乱的中分碎发,又摸着下巴上的胡茬。
伊琳娜明白医生的用意,但这些证据远远不够:“但......我们无法拥有人证,他们不会去冒险忤逆神父的威严。”
就在他们思考着该收集什么证据驳斥神父时,萨哈良隐约闻见空气中传来腐败的酸臭和甜腻的金属腥气,他快步走上前去,想找到气味的源头。
行至村落深处,一片歪斜的木屋匍匐在山脚阴影下,这便是那个因朱砂矿而生的村落。没有篱笆,没有炊烟,甚至看不到一丝生气。许多房屋的窗户黑洞洞的,隐约有苍白的脸一闪而过,速度快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越往村中走,那股甜腻金属味愈发浓重。溪流穿过村落,水声潺潺,却泛着一种诡异的、油彩般的银亮光泽,水边的石头覆盖着一层暗淡的红色薄膜,河岸旁寸草不生。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里奥尼德望着时不时探头出来看他们的住民,低声说道。
叶甫根尼俯下身查看着这条臭水沟:“什么猜测?”
“这里看起来像是专门安置因为各种原因被矿区淘汰的矿工家庭。”里奥向大家提出了他的假设。
萨哈良想起三十年前席卷远东的那场瘟疫,说道:“一般不应该是因为疫病才专门隔离出去的吗?部族也会这么做,把病人搬到营地外的屋子里,再用烟熏祛毒。”
那场瘟疫持续不断,时有时无大概十余年才彻底结束。鹿神也记得当时的景象,可以说是人间地狱了。
听到少年这么说,里奥尼德惊讶地看着他。显然部族的文明程度比他想的要高得多,毕竟西方也是在黑死病肆虐之后才诞生这种意识。
“你们在这待着别动,等会我,千万别跟过来。”
叶甫根尼医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挨家挨户敲响了房门,看似是和住户们寒暄,实际上是在认真观察他们的状况,尤其是中毒的痕迹。
医生发现,村落里的情况要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屋里有人的大部分都是家徒四壁,有的比先前那个年轻母亲家还要贫困。墙壁和窗子四处漏风,病重的老人蜷缩在脏污的被褥中,好的用破布的被罩,差一些的甚至是麻袋,上面的破洞露出杂草和少量棉花混合的填充物,偶尔还有鸡毛鸭毛。
被叶甫根尼判定与汞中毒有关的病患也同样的牙齿上沉积暗线,甚至手脚震颤,难以打开房门,哆哆嗦嗦像是八音盒上的舞者。除了这些人,还有更严重的,已经出现精神失常到谵妄症的情况,他们以为医生是恶魔,拿着扫把将他赶了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着“鹿角妖”。
大致调查完毕后,医生走了回来。
“不让你们去是因为担心你们不了解疾病,做不好避免传染的措施,”叶甫根尼惊魂未定,拍着身上的尘土,“我看大概八成都是长期中毒,也有别的原因,比如杨梅疮和麻风,还好没有天花,否则就麻烦了。”
为了救下老妇人,医生已经豁出去性命了。
叶甫根尼想起刚才那个梅毒患者,身上遍布桃红色的疹子,鼻子也因为病毒侵蚀烂掉了,甚至能看见脸上的那两个空洞,伴随着呼吸向外渗出着脓液。麻风病人就更别说了,身上所有的毛发都掉落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热水浇在了冰雕上。
在首都的时候他只在书本中见过,实在骇人,所以他也没有和大家描述这种病象。
里奥尼德向医生点点头,他说:“这个村落看起来活像是几十年前,农奴改革还没开始的时候。”
叶甫根尼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以我们的年纪应该都没见过。我家乡挨着大海,比起这里要富裕多了。”
说完,他们穿过村中的小路,继续向山上走,才看见矿区的入口。
透过矿场的大门,能看见矿工不止是自由的镇民,也有脚上带着镣铐的犯人,他们无疑是犯下重罪才被流放至远东的。那些朱砂矿的粉末,染红了矿工的破烂衣衫,更悄无声息地侵入他们的肺腑,时不时传来沉重的咳嗽声。
门前的公司守卫没有盘问他们,像是早就接到命令,毫不怀疑的就放他们走了进去。
医生戴上他那枚单片眼镜,镜片的边缘裂纹更严重了。他边走边在本子上记录刚才观察村落病人的结果,并绘制一张简单的图表,记录下当地汞中毒的典型症状,例如牙龈汞线、四肢震颤、精神错乱等症状在人群中的出现频率。
伊琳娜看着他在笔记上记录的病状,想到了办法:“如果,在裁判现场我们当场拿调查的结果,与老妇人的症状做比对,也许会有效果。”
叶甫根尼仔细回忆着老妇人的病状,大体与调查的结果一致,但如果出现不相同的部分,就有可能会被神父作为反击的漏洞。
“为什么这里的金属器物都有明显的腐蚀痕迹,像是锈了很久一样。”萨哈良四下打量着矿场里的那些金属装饰或是机器,锈蚀已经穿过油漆,如同墙皮剥落。
“我想想......应该怎么跟你解释......”伊琳娜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她很快想出了能被部族少年听懂的答案,“你可以理解成,那个朱砂加热后可以提炼出水银,但蒸汽里有酸性的东西,它会腐蚀金属。”
萨哈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砰!”
就在他们继续前进的时候,矿山深处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那响声地动山摇,让山顶的石头都顺着山坡滚落下来。伊琳娜扶住了自己的软沿帽,这个声音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什么声音?”但萨哈良没听过,他吓得立刻转头寻找着声音的方向。
“没事的,山里在炸矿,这样挖掘效率高。”里奥尼德拍了拍萨哈良的后背,帮他安抚情绪。
自从深入小镇之后,鹿神都很少说话。他只是盯着那些枯萎的植被,沉默不语,像是思考着什么。
提炼水银的工厂位于半山腰的一条溪流旁,那是一座低矮的砖石建筑,几根烟囱终日吐着灰黄色的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腥气。
此处的温度比外面热不少,巨大的坩埚正在炉火中灼烧。工人们在口鼻围上简易的麻布口罩,时不时往上沾水。他们面色蜡黄,手指颤抖的举取铁锹,将碾碎的朱砂矿石投入其中。高温下,银白色的水银被提炼出来,顺着水槽流入陶罐里。那种液体发出金属的光芒,美丽而致命。
汞蒸气无孔不入,在这里劳作的人,不久后便会开始手指震颤,牙齿松动,最终在神经错乱的谵妄中痛苦地死去。
“我们别进去了,太危险了。”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伊琳娜就感到晕眩,她警告大家不要再往里去。
那股奇怪的气味让人不适,大家只好都听从她的建议,没继续往前走。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恐怖多了。”里奥尼德捂住口鼻,小声说着。
叶甫根尼还在笔记本记录着见闻,他头也没抬的说道:“是的,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来过矿场,包括那些病例我也是第一次在书本以外的地方见到。首都的高级医院只有贵族和富人才会去,治有钱人得的疾病反而要简单多了。”
伊琳娜对这种场景再熟悉不过了,但不想提起往事。他们站在矿场的空地上,试图跟着风向寻找上风处,躲避剧毒的气味。
很快,他们就注意到矿区管理人员的居住区与普通矿工和山下的村落截然不同。那边空气要洁净许多,他们正从运水的马车上取水,在一旁玩耍的孩子也是健康活泼。
这时候,一个穿着整洁公司制服的人跑了过来。
“我是这儿的工长,你们有什么事吗?”工长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既然能被卫兵放进矿区,想必也是有来头,所以他的声音毕恭毕敬。
他们四个人对视着,在思考应该问什么问题。
“我想问问你,矿区工人的受污染情况。”里奥尼德开门见山,打算直接询问出结果。
工长一听这话,立刻警觉了起来:“这个......您自己去制镜厂看吧。”
说完,他就小跑着回到马车旁,和车上的人交头接耳。
“没事,”伊琳娜看着远去的工长,他没有再往这边瞥一眼,“就算跟他兜圈子也问不出来什么,他们可能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认识。”
“是的,这个我深有体会。”叶甫根尼回想着那些病人,他们对吃进嘴里东西的危险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