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高三,原本半月一次的喘息之机,被无情地拉长至整整一月。
而日渐繁重的课业则如同无形的牢笼,将令嘉牢牢囚-禁于书山题海之间,不得脱身。
连带着,同郗千澜见面的时间也被压缩得所剩无几。
郗千澜亦是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周身萦绕的气场较往日更添几分冷峻,宛若一座覆雪的山峦,终日沉默地应对着愈发复杂的局面。
一个初冬的下午,寒流初袭。
郗千澜接到郗沅要求见面的通知。
自从郗沅确诊肺癌,病程迅速发展至晚期入院以来,郗千澜几乎从未踏足过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病房。
此刻,他孤身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透过观察窗,首先撞入眼帘的是郗正庭那双盈满怨愤的眼睛。
病房内,郗正庭僵立在病床前,脸色随着郗沅的每一句斥骂而寸寸灰败。
“澳门过亿的赌债……勾结所谓的‘丰哥’售卖毒-品……暗地指使白家的小子弄死纪宇……还有徐家退婚的丑闻……”郗沅的声音越来越沉,到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个畜生!桩桩件件,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郗正庭神魂俱震。
原来父亲全都知晓。
那些他自以为深埋地底、天衣无缝的肮脏秘密,在父亲眼里竟如同透明。
这一认知,远比任何怒斥都更让郗正庭胆寒。
郗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郗正庭下意识向前挪动半分脚步,猝然撞上父亲的眼睛。
那是一双虽然浑浊,却不减锐利的眼睛,此刻正用一种看死物般的眼神盯着他。
郗正庭浑身僵滞。
最终,郗沅耗尽气力喝出那句:“滚出去!叫他进来!”
郗正庭仿佛被抽走了魂魄,踉跄着拉开病房门。
同郗千澜擦肩而过的那几秒,他眼中迸射的怨毒几乎要将其灼穿。
郗千澜面不改色,仿佛那目光不过是拂过肩头的尘埃。
他反手合上门,将浓重的消毒水混合着腐朽的气息吸入肺腑。
病床上,曾经那个英俊倜傥的郗沅,已被病魔啃噬得形销骨立。
松弛的皮肤包裹着嶙峋的骨骼,眼窝深陷如两个黑洞。
这幅景象,几乎让人忘记,他也不过花甲之年。
当许多同龄人仍在用财富与权力演绎最后的狂欢时,他却已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命运惯会这般讽刺,慷慨赠予世人所渴求的一切,却唯独吝啬了最宝贵的时间。
“你……来了。”
郗沅声音嘶哑,如同破旧风箱,眼球艰难转动,终于焦点落在郗千澜身上。
生命的最后时刻,骄傲了一生的男人,彻底放下了尊严。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子,声音里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千澜,我知道……知道你在查纪宇的事情……也知道正庭脱不了干系……但看在我,看在我终究是你父亲的份上,就放过正庭吧。”
郗千澜居高临下。
“你都知道。”那眼神仿佛结了冰的湖面,毫无波澜。
“咳咳咳……”又一阵痛苦不堪的咳嗽袭击郗沅,他佝偻身体,用力喘息道,“我……我快死了……他是我第一个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真是可笑。
疾病摧毁了他的身体,却意外地唤醒了曾经极度匮乏的父爱。
郗正庭“赐予”他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像所有的父亲一样,让那个孩子骑在自己脖子里玩耍……
只是,无尽的财富、唾手即得的权力早已使得他的生活索然无味。
同养育婴孩儿相比,他更沉溺于寻求刺激的感官体验。
以至于纵容郗正庭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你的儿子?”郗千澜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正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是眼前这个人,用裹着蜜糖的谎言诱骗那个天真的女人放弃璀璨的前程,在最美好的年纪怀上一个根本不被人期待的孩子,又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枯黄萎缩。
他知道从二十八楼纵身跃下会是什么模样吗?
他不知道。
自己却是亲眼见过。
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很长一段时间,打那栋楼经过,他都疑心会踩到一块属于母亲的,腐败的碎肉。
而郗正庭,果然是他的儿子,继承了他刽子手的基因,夺走了纪宇的生命。
还记得纪宇总爱絮絮叨叨:“臭小子,有时间闷在房间里啃那些无聊的书籍,不如多出门去和小伙伴吹牛……”
他也不赞成自己跳级,“又跳级?!不行不行,学生时代就这么一次,体验比结果更重要……”
纪宇有他的柔软,亦有他的刚硬。
他深爱那身警服,会像中二少年那样扬言扫清毒贩。
自己劝说不如换一份安稳轻松的工作,他却说,“等我抓够一百个毒贩再说。”
可他终究没拥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
他走得那样早,早到所有的理想抱负都成了风中未能响起的回音。
“你毁了纪菲,而他害死了纪宇。你知道吗?”郗千澜刻意停顿,他要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成为烙印,烙印在郗沅的灵魂,“就算把你们父子俩千刀万剐……那都太便宜你们了。”
郗沅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郗千澜身上。
恍惚间,时光倒流回十年前。
暴雨如注。
雨水顺着少年挺直的肩线滑落,却浇不熄那双眼睛里幽燃的暗火。
只一眼,郗沅便知道——
少年骨子里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血液。
偏执入髓,狠绝刻骨,睚眦必报。
只是未想到,这份相似最终会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不偏不倚,抵在他的咽喉。
“证据总会找到的。”郗千澜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郗正庭会付出代价,至于郗家……”
他一样志在必得。
话音落下,郗千澜再也不看郗沅转瞬惨白如死的脸色,决然转身。
开门的刹那,身后爆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仿佛要将最后一点生命都咳出来。
郗千澜却是头也不回地走进走廊森白冷寂的光中。
……
离开医院,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郗千澜独自驾车在城市中穿行。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几片伶仃的雪花,在挡风玻璃上轻叩两下便消逝无踪。
等待红灯的间隙,雪势渐密,万千银絮翩跹起舞。
手机屏幕亮起,令嘉来电。
“……哥,下雪了呢。”少女雀跃的嗓音充满整个车厢,“是冬天的第一场雪呢。”
“嗯。”郗千澜紧绷的唇角松动开来。
“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在外面?你穿羽绒服了没有?这么冷的天儿,哥,你可千万不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要不然会感冒的,感冒了多难受啊,头疼鼻塞的……连我最爱的芒果蛋糕都尝不出味道了。”
令嘉叽叽喳喳,嗓音脆甜,宛如一只春日云雀,扑棱着翅膀,轻盈地闯入郗千澜霾云遍布的心房。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绷紧,又缓松开。
就在这一紧一松的静默里,一个念头破土而出,他怎么会不对他的小云雀心动呢。
郗千澜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西装外套,撒谎道:“有穿。”
令嘉:“哥哥肯定骗人。我都听见你吸鼻子的声音啦。哎呀——”
少女一声惊呼。
郗千澜心头一紧:“怎么了?”
“噢,没事没事,哥哥……”她的声音很快又被笑意浸透,“都是憬然那个坏蛋啦,她偷袭我,抓了把雪塞我脖子里了……孙憬然!你给我站住!”
话音一落,脚步声与笑闹声争先恐后地远去。听筒里徒留一片静默。
那只属于他的小云雀,就这样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另一片天地。
郗千澜轻敛双眸,某种被丢弃的滞闷感无声弥漫。
“满宝儿。”他对着寂静,很轻地唤了一声。
“诶,哥哥。”她的回应很快传来,带着奔跑间微喘的气息。
原来,他的小云雀,只是飞开了一小会儿。
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攀上唇角,郗千澜漫不经心地拾起一个话头,“我记得你们今天不放假。又偷玩手机?”
“才不是呢,”令嘉娇嗔道,“这节课是自习!我们班主任超级好,她说高三压力大,这场雪来得正是时候,特意放我们来操场放松。”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令嘉信誓旦旦,郗千澜低笑,语气里满是纵容:“好,信你。不过小心点,要是被你们班主任抓到玩手机,下一个被请家长的就是你了。”
“请家长也不怕呀,”令嘉声音立刻甜了几个度,她慧黠地试探道,“哥哥来嘛。”
“不来,”郗千澜忍着笑故意逗她玩,“太丢人了。”
“啊——哥哥好无情!”令嘉忿忿,随即又警惕地压低声音,“……你不会去告发我吧。”
“这个嘛……”郗千澜拖着长音,存心要她着急,“说不准呢。”
令嘉:“喂!哥哥发誓不准告密!”
郗千澜:“好,哥哥发誓。”
令嘉:“太敷衍了!我不要和你讲了,我要挂电话了!”
“别。”郗千澜:“满宝儿……”
听筒里立即传来一阵得逞的哼哼声,郗千澜几乎能想见少女翘着唇角,眼睛弯成月牙的得意模样。
他纵容地低笑:“想笑就笑吧。”
令嘉果然“噗嗤”笑出声来,“哥哥啊,你怎么这么离不开我呀。”
郗千澜目光转向车窗外。林立的高楼、喧嚣的街道,连同这座城市里所有不为人知的算计,此刻都被这场不期而至的雪温柔覆盖,棱角尽失。
“是啊,”他嗓音低沉,如同落下的雪片那般徐缓,“我怎么就这么……离不开你呢。”
仿佛附和令嘉,又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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