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医生来查过床后下了医嘱,明天转去心内的普通病房。
许轻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走廊里,食堂阿姨就推着不锈钢餐车一床一床喊过去,陪床的家属陆陆续续出去领晚饭。
许轻出去取饭时,看到走廊深处,雪白的灯光下快步走出来一个板正挺直的医生,梳着利落短发,白大褂下是黑色西裤、灰色运动鞋,一边走一边解下脸上的口罩,面容严肃。
她定在原地,后背都开始紧张地冒汗。
谢邺华也看到了门口杵着的许轻,看都没看她一眼,像陌生人般略过她直接往急诊室走。
大概是下来收病人的,她后面还小跑着一个年轻些的男医生。
许轻收回目光,垂着脑袋,捧着牛肉汤面回了病房。
谢邺华是许轻大学时的导师,大三下那一年,学校开放了为期一年的英国U校交换生项目,她在出国前找了谢老师,在导师办公室坐了近一个小时,敏感的自尊心和兜里的借条一直在博弈,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度过卑微又难堪的时刻。
谢邺华深知自己学生的情况,她聪慧、刻苦,是带的学生里最出色的一个,所以她一直极力鼓励她去申请交换生名额,拓展眼界,但许轻之前想也没想拒绝了。
但在报名截止之前的夜里,她突然打电话来,说想申请交换生,请她写一份推荐信。
她的绩点、荣誉都是拔尖的,名额很轻松拿下。
眼见爱徒如此为难,谢邺华打开gmail邮箱,转发了一封邮件。
许轻的手机“叮”地一声,她打开看,双手不自觉地发抖,眼眶发热,喉咙酸涩。
是谢老师给U大的博导Rachel写的一份信,信中介绍了许轻的学业、经济情况,请对方若是方便的话,能否提供为期一年的住宿。
对方的回复,字里行间是热情的欢迎。
眼泪一颗颗落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渐渐模糊那些温暖的字字句句。
老师以她的方式保护了贫穷少女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在卑微和难堪前面为她竖起一道厚厚的屏障。
“不是白住的啊,Rachel会给你安排些资料整理的任务,”谢邺华给她抽了张纸巾,又在电脑上点了点,“另外,她养了只萨摩耶,你得帮她每天遛狗。”
许轻抬头看屏幕上张着嘴笑的阳光狗狗,用力点头。
U大的博导Rachel早年来华时,就住在谢老师家,她知道老师这是在拿她自己的人情,替她铺路。
Rachel是一位未婚独居女性,那一年里,她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多,不仅为Rachel整理了大量的学术资料,每天遛狗,还会做中式晚餐,甚至在最开始时,还会额外打扫卫生,直到Rachel拿走她手里的拖把,严肃地对她说,“轻,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我不缺打扫卫生的小时工,但我缺能精准文献阅读、摘要整理的专业人才,要尊重你自己的才华。”
她这一生都要感谢这两个女人。
在她最难挨、最无助的时候,以不同的方式温柔地带领着她,保护着她。
去英国留学的一年,对她来说像是一场迟来的青春期大逃亡,刚来时她口语一般加上不善交际,与外国同学基本无交流,而大多数能来U大的中国留学生除了拿得出手的成绩,身后家世更是可见一斑。
她是八月最后一天到的,那天Rachel有个在曼彻斯特的学术汇报,便安排了一个女孩来机场接她。
出门前的行李箱是她自己收拾的,除了四季衣物和必备书籍外,还放了很多的卫生棉、牙膏等日用品。
她想要尽量节约生活成本,能带的就带。
最后行李箱撑的几乎拉不上拉链,让人窘迫的是,下飞机领取行李箱,轮子少了一个,她要极度小心控制平衡才能推得起来。
她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接她的女孩终于出现。
她有一头栗色波兰大卷发,宝石蓝的吊带裙映照地肤色如玉,她自上而下打量着许轻的T恤和牛仔裤,
尖头的黑色高跟鞋碰了碰行李箱,有些天真的不解,“你的箱子怎么了?”
许轻没有期待她会帮忙,独自提着快五十斤的行李箱艰难跟在后面走,女孩脚步很快,人又多,她怕跟丢,又急又累出了一身的汗。
机场里人来人往,许轻用尽力气左支右绌,最后这艰难的平衡终止于一声“嘭”的巨响。
一个高大男人拖着行李急速迎面而来,她失去平衡跌坐在地,质量不佳的行李箱拉链撞击之下裂开,里面东西撒落一地,
女孩皱着眉,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许轻立刻起身去捡地上的东西,她最先捡的,也是最想藏起来的就是卫生棉。
彼时尚未完全摆脱月经羞耻,更有叠加的贫穷羞耻。
散落的书本、签字笔、水杯,正当她一样样捡起塞回行李箱时,女孩俯身捡起了一个滚到她脚边的卫生棉。
她歪着头,用匪夷所思的表情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你不会以为这里没有这个吧?”
来往行人纷纷攘攘,大家默契地绕过她,形成了一个孤独的环岛,四面八方的目光很轻,许轻用尽全力去抵挡。
许轻大逃亡的第一天,辉煌灿烂的异域变成了另一个炙烤熔炉,她把东西都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拉动着拉链,齿轮艰涩地滑动着,一点一点遮掩住里面的混乱。
此时此刻,她的尊严全部寄托在这一根品质低劣的拉链上。
敏感与贫穷相遇,又生出高自尊这个丑孩子,这一切强大到足以在瞬间强化、放大所有遭遇,在当下被摧毁的同时,还会在日后无数个瞬间闪回,像把锋利的刀刃执着地一次次剖开血肉,一次次鲜血淋漓。
但她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提着勉强能兜住所有东西的行李箱,稳稳地走到汪晓月面前,取下她手里的卫生棉放回兜里,而后抬头平视她的眼睛,从容自若,“谢谢你来接我,也谢谢你帮我捡东西。”
汪晓月有点看不懂这人,但她不在意,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值一提,她转身快步往外走。
“快点,聿白来接我了,这里不好停车的。”
这是许轻第一次遇见汪晓月,也是从她口中第一次听到沈聿白的名字。
天边晚霞如血,夏末余温犹在,她看到了倚靠在黑色轿车旁边的男孩,眉目深邃,身高腿长,他朝汪晓月挥了下手,宝蓝色的裙子荡漾出灵动、雀跃的形状。
像一朵骄矜恣意的人间富贵花。
许轻并不觉得汪晓月是那种喜欢霸凌欺负别人的女生,只是她习惯了被人捧着的傲慢,她的笑脸和温情另有别处,在她的人生主线里,许轻才是不合理的、不能理解的。
少女时期总是流行做交换人生的幻梦,她也曾经幻想过,如果和汪晓月交换人生,好像是一件挺不错的事,但随后又想到,这世界上总会需要一个许轻,做爸爸的女儿,于是她又不想交换了。
急诊病房的晚上很不平静。
不时响起的脚步声、病床移动的滑轮响,以及老许自由奔放的鼾声,让许轻本就失眠的夜晚雪上加霜。
早晨六点,天光未放,病房里打扫的阿姨已经开始工作。
她收起折叠床,坐在病床上,面容苍白,灵魂出窍地折叠着半夜出现的毯子。
老许精神矍铄,拍了她的后背一掌,“病床是随便坐的,坐凳子上去。”
“讲究的事可真多。”
许轻揉着快要散架的背,慢吞吞地挪了下去。
“你这毯子哪里来的?”老许问,“昨晚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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