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官军兵力空虚,兴发农民困难,去年先帝选择征流民为兵,便势在必行。可流民无籍可查,难以征发。因此,只能对依附于豪门地主的流民,通过官府核查与登记,将超过规定数量的流民,收入圣上控制之下。"
太傅接着道,"可此条法令,大大限制了临州大族荫占流民的特权。"
太子无力地向后仰靠,"如此说来,孤……真的毫无对抗弘野尚氏之力?"
太傅行礼作辑道,"现下有一事,比此事更为重要。"
"是什么?"
太傅沉默片刻,目光坚定,"秘密登基,尽快取得正统之位。"
不到两日,尚啸苍带兵四万,从丰州,顺卢江水路东下,直至齐州,兵分两路,攻打齐州并马。
消息传来的当夜,纪鹞便跟随太傅,行色匆匆低穿过深长的宫道,直至武阳殿门口。
碰巧遇到,风尘仆仆赶回的许瑾欢。
他躬身行礼,姿态端正,"微臣拜见太傅大人。"
"起身。",太傅从容道,"永宁王可在殿内?"
"在,正与太子深聊。"
纪鹞敏锐地察觉到,谈话间隙中,许瑾欢不解的目光直射自己而来。
仅是转瞬之间,纪鹞便见他收敛目光,沉默地跟随在自己身后,一同踏入武阳殿。
殿门一开,浓烈的熏香便迎面冲来,重重压在众人心头。
纪鹞透过袅袅烟雾,向里望去。
九盏长明灯燃起,巨大的冰棺停在寝殿中央,周围还在不断地熏蒸着各种香料,几人伏跪在地上,低声痛哭着。
随着距离的接近,纪鹞看到大量冰块之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还有一双僵直的脚。
龙榻之上,先帝的遗容浸满了寒气,显得异常枯槁与平静,却仍可从眉宇间察觉到,独属帝王的威严。
纪鹞跟着太傅他们,跪在地上,目光却快速地掠过众人湿润的眼角,紧绷的下颌。
唯独她,冷静如常,好似局外人。
"太子,尽快执行吧!"
太傅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凝重如铁的氛围。
太子在内监的搀扶下,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说道,"王叔,您也快些起来吧,注意身体。"
永宁王并未理会,他额头抵着金砖,全身颤抖道,"皇兄,未见你最后一面,乃我此生之憾啊!"
太傅对着身后跪在地上的大臣,命令道,"柳大人、吴大人,快将王爷搀扶起来!"
搀扶间,永宁王屡次挣扎,甚至差点儿昏厥过去。许久,他才稳住身形,止住呜咽之声。
太子简单整理仪容,匆匆套上素白的孝服,吞咽下口水,"开始吧!"
“跪——”太傅的声音在先帝的寝殿中引起低微回响,似与窗外的风声交织。
太子依言下拜,冰冷无情的金砖将寒意,从其额头,传至四肢百骸,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告——”太傅展开帛书,念诵着祭文,低沉的嗓音在殿柱间来回穿梭。
冗长的祭文不断地被念诵着,没有钟鼓,没有百官,只有明灭的烛火,将所有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寝殿的墙壁之上,仿佛群魔乱舞。
连头顶中央,盘缩在藻井中的巨龙,都在借着窗外的北风,无奈地发出先帝亡魂的悲叹。
“呈——”
掌印内监上前,将鎏金匣子举过头顶。
永宁王亲手取出传国玉玺,将其郑重地放在太子举在头顶上的双掌之中。
许是未料到玉玺的沉重,太子手一抖,险些脱手,被身侧的太傅一把稳稳托住。
“拜——”
太子再次深深叩首。
这一次,他伏地的时间分外地长,像是被定格的雕塑般。
“礼成。臣等,叩见陛下。”
太傅率先撩袍跪倒,火光之下,他每一道皱纹都如刀刻般坚毅冷酷,声音却平淡无波。
其余几人随之跪下,头颅低垂。
没有山呼万岁,没有钟鼓齐鸣,只有几声压抑的、参差不齐的“陛下”。
"众爱卿平身。",新皇微颤的声音响起,"弘野尚氏不日便可攻破齐州,应当如何阻止他?"
柳勋回道,"此事关键在于弘野尚氏是否得知先帝驾崩消息。"
"细细说来。"
"若是并未得知,尚啸苍攻占齐州,手握成国粮仓,目的已然达到,便会因忌惮先帝,见好就收。若是已然得知……"
"该何如?"
柳勋犹豫道:"应会提兵北上,攻打京都。"
皇帝额间冒着细汗,看向太傅,"当真如此?"
太傅答道,"柳大人所言极是,自尚啸苍上书表明清君侧时,不臣之心便昭然皆知,为何当初迟迟未发兵,不过是在忌惮先帝的威严罢了。"
御史中丞吴江耿直道:"好生猖狂的狗贼,竟敢威胁先帝,罔顾礼法!"
永宁王跪在地上,道:"请圣上让本王重回齐州,誓死抵抗尚氏逆贼。"
新皇连忙搀扶他,"王叔,快起!定有他法。"
太傅进一步道,"臣以为,淮州余都督仍未回应,应仍在摇摆之中。陛下应再派人,前去说服,可许他夷平余氏侯爵之位。"
太傅接着道,"若得他鼎力相助,便可派人守住淮州丹水两岸,扼住尚啸苍北上京都咽喉。同时,命临州都督四郡军事的宁辽候,分兵两路,一路向南守住临州南界,一路向北守住京都西侧的雾耳山,以防尚啸苍通过淮州,东侵京都。"
皇帝点头,"就按应太傅所说的办!"
等纪鹞踏出殿门之时,天已然蒙蒙亮。
她回头望着,悬挂的武阳殿牌匾,顿觉万分荒谬。
天下亿兆生民的命运,竟就在这间昏暗殿堂里,于寥寥数人的跪拜中,悄然易主。
甚至,交到一个连传国玉玺都拿不稳的人手里。
纪鹞独自一人走在悠长的宫道上,她无心欣赏巍峨的皇宫,更无心攀交走在前方的大臣们。
她只知道,自己在无意之间,已然被拉到皇帝的阵营。
尽管,她无权无势,也避免不了弘野尚氏会将余怒波及自己。
"纪公子!"
纪鹞刚走出宫门,便见林玖来到她的面前。
"这是我家将军特意写的请帖。"
纪鹞有些茫然地接了过去,目光看向不远处停立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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