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旭秋在她起身后,淡淡问她:“为什么要留手?”
留手?
不止台下听清的人一愣,连被问到的凌青雨也一愣。
三年前,凌青雨问过瘸腿公良一个截然相反的问题,在三年前的擂台赛上,凌青雨几次出招都几乎针对着瘸腿公良的瘸了的右腿步步踩点。
在凌青雨的设想里,哪怕为了以后的武学之路考虑,瘸腿公良也必然会束手束脚。
打法不道德,但擂台赛本就是一胜一败。
哪来的那么多道德要讲。
然而凌青雨完全没料到,瘸腿公良根本不在乎瘸了的右腿怎么样,打法反倒越来越疯狂,就像今天的冉旭秋一样。
最后他赢了,凌青雨也怕了。
于是凌青雨问瘸腿公良:“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然后才得到了那个如果在第一次参加比武大赛不能得到魁首,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的回答。
而现在凌青雨第三次落败,击败她的人站在曾经瘸腿公良的位置,平静低头问她:“为什么要留手?”
冉旭秋道:“你觉得我很弱,不值得你拼尽全力吗?”
“不…当然不是。”
凌青雨道:“我只是觉得…硬碰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我来说很不值得,比武大赛三年一度,我大可以参加下一届,左右不过是再等个三年。”
没必要,在这里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凌青雨想要比得输赢,不是生死。
“是吗。”
凌青雨听见冉旭秋叹气:“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每次你的布局,总是切中要害,但永远都不如意了。”
作为江湖上的前辈,凌青雨的眼力比很多人都要稳和准,她的方案是有可行性的,如果把那天的邓平平换成凌青雨…这位是绝对不会给冉旭秋近身战的机会。
凌青雨头晃:“为什么?”
“唔。这个道理是我师父讲给我的,他是一个爱下棋的人。”
“他告诉我说,下棋就是在算人心,无论是多么算无遗策的人,在揣摩对手的时候,总会犯一个致命错误。”
“比如西北王周墨荷,他打匈奴百战百胜,但也曾犯过一个错误,为这个错误,失去了最好的开战时机,把原先吞没匈奴的可能变成了立下盟约和谈。”
“什么错误?”
凌青雨嗤笑,并不以为意。
她比冉旭秋长了十年,怎么可能没听过这场让无数人惋惜的南平之战,正是在这场战役,周墨荷身负重伤,此后盟约已成,便未曾再上过战场。
关于这场战役,凌青雨也听说过,不过是后勤补给不到位,哪里是西北王的错误,明明是朝廷的错误!
“不过是因为草粮短缺,群心不稳罢了!”
冉旭秋叹气:“怎么可能,世人多爱以讹传讹。西北王的西北军确实草粮短缺过,但不是这一战,而是上一战,且作为一个老谋深算的将军,他成功把军心惶惶转成攻破匈奴的斗志。”
“他错在以己度人,以为匈奴和西北军一样,少了一个领头人物便会分崩离析,所以在宋生斩杀匈奴可汗后,率兵攻击匈奴阵地最富饶的彩玉关,企图奇兵制胜,一举拿下。”
“但匈奴不是,匈奴内部本就四分五裂,从不存在因为缺少一个首领分崩离析的情况。而彩玉关恰好是匈奴第一猛将的地盘,西北王此举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周墨荷为他的轻率,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
凌青雨沉默,她明白冉旭秋要讲什么了。
是以己度人…
大可以再等个三年。
无异于放弃了每一个三年。
凌青雨站在这个擂台上,谋划的每一步,无论是瘸腿公良还是冉旭秋,赌的都是他们会放手,因为如果易位处之,凌青雨不会为了一场擂台赛,拼掉半身血。
可是,如果在冉旭秋之流眼里,他们愿意为了胜利,不计代价呢?
如果在他们眼里,这不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擂台呢?!
“凌青雨,”冉旭秋撑着伞,挡住迎面而来细细的雨丝,她身偏了一寸,连带着凌青雨都被庇护在伞下。
虽然,这个伞,并不怎么挡雨。
偶有零碎的雨点从伞面积存而下,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凌青雨听见冉旭秋笑了一声:
“下次再见面,不要留手了。”
这次久违的沉默后,铺天盖地的掌声从擂台下传来。大部分鼓掌的人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对冉旭秋的崇拜,而是一种淡淡的欣慰。
很古怪的气氛。
李轻云本来想听听大家对于这番话的讨论,结果一扭头那些大叔大婶脸上都写满着“吾家有女初长成”…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我们看的不是一场吗?!
李轻云问身边牙最黄的大伯道:“仁兄,你在笑什么啊?”
“外行人,你刚来看比试的吧——”
大伯看也没看李轻云,神色激动地盯着台上,好像冉旭秋是亲孙女一般:
“你如果看过她的前三场比赛,你就会明白此女原本是怎么一个张狂的人。但在今天居然和对手握手言和,甚至还能头头是道地讲出一番大道理…此女,果然在不断成长,未来可期啊!”
李轻云:“…”
他看着大伯,不觉有点眼熟。
“您…”
他试探道:“您是不是昨天邓平平那场第一个喊退钱的人?”
大伯摸了摸鼻子,怒道:“怎么叫退钱,那个时候我是被情绪蒙蔽了双眼,你这小伙子会不会说话,而且当时不是只有我觉得结果不合理好吗,除了李小将军看出来之外——李、李轻云?!”
话音未落,大伯终于舍得分给周边人半个眼神,不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
怎么会是李轻云本云!
李轻云:“是我。”
大伯泪目。
说来这个大伯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虎林城本地人。就像是京都的人对官场那些事能讲得头头是道一样,虎林城本地人也把每年看比武大赛,参加地下赌市当作一个保留节目。
本来是这样的。
大伯本人和当地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是一个略有秃顶,略有肚腩的中年闲汉。
然后机缘巧合下,这个大伯是刘豪的亲戚,对,就是那个自称学会了落刀帝刘成江刀法的刘豪。冉旭秋的一天擂台赛,大伯就见证了她是如何张扬地把刘豪扔出擂台。
第二次擂台,大伯就是那个尖嘴猴腮的小男人,和宋生呛声说冉旭秋招式已尽,然后被啪啪打脸的。
第三次,大伯就是那个大喊退钱的赌徒。
这是第四次了…这家伙居然背叛了自己最开始的立场,改头换面,活像是一开始就坚定地支持冉旭秋的那群人。
这算是已经彻底被冉旭秋征服了吗?!
李轻云对这样的行为叹为观止。
再一回神,发现冉旭秋已经下台往外走。
“站住——”
他欲拉住冉旭秋,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她衣角,先被反擒住。
冉旭秋看到是李轻云,才松手:“有事?”
今天这家伙穿得还挺好看的,甚至能和夜颂流坐一桌。冉旭秋在心中暗暗点评,不愧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若说夜颂流是江湖不可攀的明月,李轻云便是京都来的人间富贵花。
五官绝绝,透着一股金玉堆出来的精美,明明是飞扬跋扈的模样,却罕见地让人讨厌不起来,只觉得是真性情。
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冉旭秋感慨。
“你刚刚说的西北王那一战,我觉得不对。”
李轻云找了根柱子,凹好造型,背往那一靠。
他今天是特意来看冉旭秋擂台的。
因为他已经把她看成了一个对手。
但刚刚听到冉旭秋和凌青雨说的话,李轻云心中产生一丝微妙的不舒服感,这种不舒服感仅仅是因为对方提及的一个人,周墨荷。
西北王周墨荷,大周军神。
近十几年有个说法很流行,说偌大的周朝其实只有两个人能称得上是将领,一个是李轻云的父亲;另一个就是周墨荷。
可以说,在将门世家长大的李轻云,你和他说什么别的,这个青年或许还会有几分的丧病和傻二;但如果你和他讲战争局势,讲将领风格,此人则能从盘古开天地编到未来五百年,总之是一个滔滔不绝。
李轻云:“周墨荷,心细如发。他站在战场上,身后抗的是几万乃至几十万将领的命,他从来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他作战的风格也多是虚虚实实…”
“如果你觉得他最后一战的失误,仅仅是因为他对局势分析错误。冉旭秋,那这样的说法就太傲慢了!”
国土是一个王朝的尊严,将军是数以万计士兵们的脊梁。
李轻云,抛掉他所有的身份,他和那些奉周墨荷为神的士卒们并无不同。
所以现在说话夹枪带棒,面对着拿周墨荷作反面例子的冉旭秋,就差没把“你懂什么”四个大字甩脸上了。
冉旭秋急着去看曲富贵的擂台,胡乱点头敷衍李轻云:“嗯嗯,你说得都对。”
李轻云:“你这家伙!什么叫我说得都对!回来。回来!别跑啊!!”
…
白月宫这个场地一共有五座擂台,此刻大部分擂台要么胜负已分,要么趋近于尾声,但是有一座混在这中间格格不入。
找到了!
冉旭秋刻意放慢脚步,擂台上曲富贵穿着一身亮眼的紫衣,摇着折扇,走一步便从手上弹出一颗白莹透亮的棋子,一颗连着一颗,每颗棋子间隔大小标准的能用尺子丈量出来。
台下观赛的路人们早已被曲富贵磨磨叽叽的动作磨出了火气,纷纷喊:“宋玉!宋大侠!快点动手把这小子打下去!快点!”
宋玉,就是曲富贵的对手。
京都有隐世世家宋家,江湖上也有一个宋家。人赠外号开道仙宋家,一棍在手,万夫开道。
站在曲富贵对面的青年,披巾挂甲,手上握着一人高的长棍,舞起来威风凛凛。
正是宋玉。
浓眉大眼,正人君子。
衬的只顾躲避的曲富贵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哪里有半点侠士的风范?怪不得那群人都喊他下去,连冉旭秋也避开了脸,装作不认识曲富贵的模样。
偏偏奇怪的是,无论宋玉的攻势多么迅猛,曲富贵似乎总能躲开。
且宋玉棍子落下的地方,往往就是曲富贵提前弹了一颗棋子的地方,只是这点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他们单以为曲富贵轻功好,所以躲得快。
紧跟在冉旭秋身后跑过来的李轻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他也算看过大大小小的擂台、比试,但从没有任何一场像现在这般让他摸不着头脑。无疑,曲富贵是个合格的废柴,可比这件事更让他惊讶的是——
这么个废材,是怎么做到在宋玉手下撑这么久的。
宋玉在同辈之中,就算不是一流的天才,也是二流的高手。
宋家棍法打法犀利,素来速战速决,根本不存在故意拖着戏耍对手。造就如今这番局面唯一的解,只能说是宋玉本人真对曲富贵没招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一个出场就撒棋子,步履轻浮,除了跑就是跑的人,宋玉会拿这种人没办法吗?!那开道仙宋家也趁早从江湖上灭门算了!
这时,冉旭秋目光从擂台上分布的白棋上收回,心下稍安。终于有了心情应付李轻云。
冉旭秋:“周墨荷,实在是个很出色的人杰喔。”
李轻云还在思考着擂台的风向,于是下意识地嗯嗯了两声,初觉不对后又听冉旭秋缓缓道:
“西北王周墨荷,他知道倘若匈奴没了,他在当朝掌权者的眼里就是除之而后快的下一个匈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周墨荷那一战就算胜,也要有代价的胜。”
“这个代价,要么让掌权者不再忌惮他拥兵自重,要么让大周的兵力一年半载经不起下一次征伐。”
“很明显,西北王选择了前者。在他最后一次征战里,身负七箭碎了肩胛骨,从镇山虎变成了守门犬。”
“至于我方才和凌青雨说的,也不过是周墨荷算计好的借口,最起码应付得了京都那群心眼子比蜂窝多的皇帝和臣子。”
李轻云惊讶:“你什么都知道?”
他本以为冉旭秋能看透的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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