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曲富贵的第二场擂台也赢了,还是和上一场一样的诡异,只第二次对手甚至没能碰到他衣尖,两人菜鸡互啄了一阵,就突然冒起了一阵白雾,直接被曲富贵请下台了。
高手!
这是绝对的高手!
众人惊呼,群声沸腾,虎林城再度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一时曲富贵在民间都有了名号。
人们管他叫:“无影手。”
别误会,和佛山无影脚不是一类功法,主要是针对此神人的轨迹完全捉摸不定。
而曲富贵则是这么回答冉旭秋的:“哦哦,你说那个白雾啊,其实是**原理,很简单的,我和村口跳大神的学的…”
冉旭秋:“你让我静静。”
又这么过了几日。
比武大赛已经召开近半个月,如今除了那些保到最后的大宗弟子,在场的只剩了十几个佼佼者。
这十几个佼佼者,要厮杀到最后一个,才能对上那些大宗弟子。
虽然对于绝大多数参赛者来说,他们早已失去了角逐胜利的机会,但对于绝大多数看比赛的人来说,真正的比武大赛还没有开始。
这些现实的百姓和侠客,期待的从来不是这些“无名小卒”“老弱病残”,而是那些大宗子弟。
在地下赌市平分秋色的那几个人,除了一个邓平平爆雷败走,夜颂流、公良红梅、李轻云可都没出场,甚至棋圣之徒多败子,众人都不知道他来没来虎林城。
不,再准确一点,到了今日,众人甚至都不能确定多败子到底是男是女。
哎。
说不准多败子或许早已参加了比武大赛,然后就像邓平平一样,被杀出来的黑马淘汰,只是都不知道罢了。
压了多败子对家的赌徒们正这么臆想着,结果真看到一匹黑色的马在他们面前疾驰而过。
赌徒甲:“黑马!?”
赌徒乙(东张西望):“哪里?冉旭秋在哪里?!”
“不、不是那个黑马,是真的黑马啊!!!!”
“她还不算真的黑马吗?!!你在说什么啊!!是嘲笑我压邓平平赔得不够狠吗***的,**!怎么真来了一匹马!?!!”
原来不是抽象,是写实吗?!
马蹄奔腾,眼看就要失去控制,雪月楼前的众人如鸟兽散。
竹烟、波月两人恰好走到门前。
两人低头侧身,为南无竹让开一条路。
今日南无竹要去白月宫商讨一些事,于是门前早早就备好了轿子。
车夫看见他走出来,竹烟波月在后面撒着花瓣,南无竹今日的发带是一根金色的,一道斜长的发丝从发旋里飘出,在他脸前打着转。
但他本人依然面色恬静,只要不开口说话,就是温润如玉的美男样。
至少,在他上轿前一直是这样的。
世人有口皆碑,雪月楼南无竹,美男子也。
下一刻,喧嚣声与马的嘶鸣声入耳,南无竹目不斜视,“出什么事了。”
“马!”
波月尖叫:“楼主是一匹发狂的马!!!”
南无竹不悦皱眉,这才转头:“大惊小怪。”
“太平街乃雪月楼的地盘,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这里纵马闹事!”
却见一匹黑色的马背上空荡荡,只在发狂的马蹄下,众人看见了一个被拖着跑的人影。
竹烟还在凝神仔细辨认,南无竹就已认出那个人。废话!就算化成灰他也忘不了那把大伞!
“冉旭秋!!!又是你!”
“嘘——”
见南无竹认出自己,冉旭秋吹了声口哨,翻身从马下立到了马上。看神情十分自若,但手却不知道在摸索着什么,看得波月着急喝道:“缰绳,拉住!!”
你这家伙,其实根本不会骑马吧!!?
冉旭秋:“知道,啰唆。”
“喂喂!那个是马鞭不是缰绳,你不要拿马鞭勒马的脖子啊!!!难怪这种汗血宝马会发狂!!!”
一阵兵荒马乱后,马成功的撞翻了轿子,接着在后腿踢飞竹烟,前脚踹飞波月后,在用头顶南无竹的前一刻,这个男人终于出手了——
喂喂喂。
居然只是打理了一下发型吗!马都要撞上来了!
快跑啊!就算你是雪月楼楼主。也是凡胎□□,被那么一踹是要命的啊!而且马背上还有个举伞跃跃欲试要杀你的冉旭秋,快跑啊——
在众人焦心中,却见南无竹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抬高腿,狠狠向前一踹!嘭的一声,马砸到对面茶馆的墙上,碎石销烟里,冉旭秋揉着脑袋站了起来。
冉旭秋:“怎么一见面就动手?能不能讲点道理?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冉旭秋语气哀婉,控诉地望着南无竹,看戏的几人竟品出了那么几分的未语泪先流。
难道…莫非…
连竹烟和波月都动摇了,楼主好像确实对冉旭秋不一般哈,几次三番,居然都没杀她。
南无竹面无表情地拨着算盘,嗤笑一声:“你?你我有什么关系?你当我是夜颂流那种初出茅庐没见过世面的小子,轻易就被你哄骗去了。我家里有十八房小妾,怎么你我之间会有什么关系?难道要我抬你做第十九房?”
这半月来冉旭秋和夜颂流的关系在虎林城备受瞩目,已经隐隐有传言说这两人已经在一起了。
南无竹没少拿这个调侃夜雪河,久而久之,对着正主竟也下意识地调侃。
最后一句尾音刻意上扬,南无竹眯着眼,竟像在认真思考。
冉旭秋呵呵笑了。
她拽起马,单脚支地,伞尖抵在南无竹的肩膀上,偏头两人四目相对,道:
“白月宫有请南楼主,我来接人。多有失礼,还望包涵。”
接人。
是指把原来的轿子打翻的接人么。
竹烟急忙喊了一辆新的轿子,在车夫没来之前,冉旭秋和南无竹就这样诡异地凝视,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硝烟味。
上轿子后,南无竹沉着脸,被打乱节奏,他很不爽。
波月摆出案桌,为南无竹斟茶。
小心翼翼俯首道:“楼主,您消消气。那就是个野人,为她动气,不值得。”
南无竹:“想多了。”
“本楼主还不至于和一只秋后蚂蚱计较。”
波月:“秋后蚂蚱?”
“鲜花着锦,烈火烧油。”
南无竹放下茶盏。
他凉飕飕道:
“丐帮大弟子要在后日的擂台围堵一个人,这事在虎林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平山秋本来就是丐帮的底牌,为了魁首之位来的虎林城。但成立业许给丐帮一年关口的漕运之利,就为了让他在公良红梅入场前拦下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更准确地说,他是最后一道阀门,无论拦不拦得下某个人都无所谓,因为就算没拦住,以平山秋的无赖棍法,绝对会把某人的伞招都摸索出来的,不仅摸索出来,还会有一定的制敌之道。”
“丐帮,单拎出来的每个人,都是不可小觑的力量,更何况平山秋是下一任内定的丐帮帮主,章长老最得意的门生,十九岁就已经九袋。”
南无竹承认冉旭秋的武功和内力在同人之中少有人及。然而少有人及究竟不是无人能及,这么多次擂台赛,每次获胜总让人始料不及。
说明不过是江湖上第一次有伞客出世,大家看个新鲜,也被杀得措手不及。
等他们把她的招式研究透了,她也就完了。
南无竹闭上眼,支手托住下巴,似笑非笑。
明知冉旭秋骑马在轿子右侧,他说话声音也没有丝毫遮掩。
他就是故意恶心冉旭秋,让她听见的。
“听懂了吗?骑马的那个别沉默了,本楼主就是说给你听的。别以为夜雪河给你配了匹黑马,你就真的成了白月宫押宝押的黑马。利用着你给夜颂流铺路呢。”
“别最后真傻傻的缺胳膊断腿走到最后一个擂台上,离魁首一步之遥,刀山火海过了,偏偏被美人计打趴下了,你说这可不可笑?”
冉旭秋摇头:“那又如何?”
“呵呵。”
南无竹先下意识地笑了笑,后反应过冉旭秋说了什么,眉峰微蹙:“不觉得这样不公平吗?越到后期,你遇到的都是同辈中势均力敌的高手,且他们都研究过你的路数,真奇怪,我还以为按照你‘疾恶如仇’的性子来说,一开始就会反抗,结果居然打到了现在。”
冉旭秋跨坐在马上,此时她依旧尚未驯服这匹马,但已经学会了和马和谐共处的方法,就是两手垂在身体两侧,也不用刻意做什么,由着马慢悠悠的踏步。
“规则是你们这些人定的,抓阄也是你抓的。现在来问我公不公平,南无竹,你脑子刚刚真被踢到了?”
听不出嘲讽,冉旭秋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常事。
…轿外恰逢风起,南无竹讥讽地瞥向冉旭秋,不知缘何竟先愣了愣。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背脊笔直,目空一切,跨坐在黑马上是何等的惬意。
波月看见楼主默默地放下帘子,一言不发。
南无竹沉默不语当然不是因为词穷,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中,南无竹有那么几个瞬间,也想起了年少的自己。他年少的时候为了死去的弟兄,屠了一个寺庙的人,那个时候他赤手空拳,山下是闻风而来围堵的官兵和以为他拿到了什么传承的江湖人。
可他不畏惧。
就像是今日的冉旭秋一样,公平也好不公平也罢,一代人走的都是这么一条不曾变过的路,在这条路上,永远都有人生来就站在终点,而有人则一开始就离终点十万八千里。
不公平?
这个世道,寻常人活着就已经不易,谁会管那些细枝末节的委屈不公?
你要面对的,要走的这条路,就算横在身前的是比天高的大山,也要你自己走过去,踏平。
这是强者的底气。
刻薄如南无竹难得与人产生共鸣,然而很快想到和他产生共鸣的人居然是冉旭秋,马上摇了摇头,眼神从欣赏逐渐变得清醒,最后甚至隐隐浮现了嫌弃。
…
耽误了些许功夫,白月宫门前站着两排年轻飒爽的内门弟子,夜颂流从门内走出来,踏在门阶上,低头先瞥了眼冉旭秋,然后才从容对南无竹道:
“南伯父来晚了,家父早于一刻前出门。”
“伯父”两个字,许是为了表示恭敬,夜颂流念得特别重。
南无竹微笑:“是吗?看来你们父子两人是专门说好了,把我南无竹叫来耍着玩的。”
“哪里哪里。”
夜颂流淡淡道:“只是今日实在不凑巧,家母忌日。家父本想早半个时辰和伯父商量完,谁知…您现在才到。”
南无竹脸色半黑。
恨恨地看了眼身边的冉旭秋,深吸一口气后强压怒气,没好气道:“那还要‘多亏’了你们白月宫请过来护送我的这个护卫。”
冉旭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听出了南无竹是在说她。
不只是她,连金童都嗅出了莫名的火药味,了解南无竹脾性的竹烟波月也鼻观鼻眼观眼。
几个人里,唯有夜颂流神色一直不变,喜怒不形于色。下一刻却是笑了,眼神指向冉旭秋。冉旭秋一愣,两人视线就这么对上,或许沉默了几息,或许沉默了几瞬,反正在格外漫长的瞬间里,夜颂流先开口。
他眼神平直对她说:“听到了吗?还不快跟南楼主说声不客气。”
在这两三天里,冉旭秋笼统见了夜颂流几次,有次是在曲富贵第一场擂台刚结束,两人擦肩而过,她叫了夜颂流一声,而他没回头。后头几次看着她也完全避开,好像根本不想有什么交集一样。
直到今天。
南无竹看冉旭秋一脸傻样,竟真扭过头呆呆地对自己说了声不客气,拳头不由得都硬了。
南无竹:…
南无竹甚至在某个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和表达能力,莫非先前真的是在谢谢冉旭秋吗?
至此,唯有夜颂流满意地点了点头,“家父出行前已经叮嘱过我,比武大赛的事不易拖延,他特意叮嘱我,说请您在宴客厅等等他,他过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南楼主,这边请吧。”
如果不是今天实在是有要事要商量,南无竹绝对不会这么算了。感情来白月宫折腾这么一大顿,一大早又是杯马踹又是被气,原来是为了见证这俩货调情吗。
世界请你把我当个人。
冉旭秋看南无竹走了,以为自己胲要跟着去护卫,兴致缺缺地准备跟上去,没想到金童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语速飞快道:“冉姑娘这边有我就行,您不用去了。”
金童顿了顿:“少主要找您。”
一旁,本该上轿子的南无竹忽然停住,侧身冲冉旭秋扬了扬唇。
美人计。
他没出声,可眼里的讥诮就是这么个意思。
冉旭秋看懂了这老东西在指什么,回之以白眼。
等人都散了,冉旭秋跟着夜颂流去了麒麟阁。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走正门进,此时这个屋子只她和夜颂流两个人。
夜颂流面色不觉有异,他眼睫清棱棱,径直坐到长桌旁的扶椅上,手背敲了敲雕花木桌,示意冉旭秋过来。
夜颂流:“聊聊。”
冉旭秋不自觉走过去。
“聊什么?”
屋内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冉旭秋竟觉得有些许升温,准确地说是,心那块在跳,怦怦地热,而四肢则冰凉,无措又紧张。
她和面前的这个人,亲过。
在没有互通情谊的时候,亲过。
只是凭借本能。
以前冉旭秋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出生环境决定了她想一步走一步,注定不会去思考太多。又或者她的思考总是一步到位的粗暴。
来了武林大赛,就要魁首。
至于中间要打败多少不可能输的人,有多少势力要阻挠她…谁在乎?
喜不喜欢夜颂流,先亲一口。
至于亲过之后,两人的关系是跌落冰点反目为仇,是互不相识,还是陷入爱河浓情蜜意,浓情蜜意后是分道扬镳还是喜结连理…这些问题,冉旭秋都没有想过。
她总觉得。
她想要的,就会得到。
无论付出什么,无论代价几何,绝不更改。
但是当某一天。
她发现会有在乎的人,因为这样的她受伤。
夜颂流的感情在一个吻中看得轻飘飘的,可落到实处的时候却极重。
他想要的东西,冉旭秋给不起。
而师父一直教冉旭秋的就是侠这个字,分开来看,是一个人被夹住。师父说行走天下就是在不同的道路之间挣扎,而走一条路,就要一条路走到黑。只有得担得起,才能去伸手。
总会有那么一天,她有想要的东西,但是却不能拿起的时候。
现在或许就是这一天。
冉旭秋这么想着,目光情不自禁地跟着夜颂流的嘴唇打转,真奇怪,两个人亲密到唇齿间相接触,但他的五官不知为何在她眼里却还是模糊的。
夜颂流看着她双眸冷冷道:“躲什么。”
他顿了顿:“你这两天,和李轻云走得很近?”
这两日夜颂流总能看到李轻云来白月宫。
一开始还有弟子如临大敌,下意识就以为李轻云是来找他的,后来李轻云次数多了,白月宫弟子们才反应过来是找冉旭秋的。
王德财问过夜颂流怎么办,夜颂流说关门打狗。
但事实上李轻云极其不要脸,从未走过正门,每次都踏着屋檐,白月宫的人就算是想抓他,也要惦记着自家的建筑能不能扛得住。
毕竟是几十号人跟在一个人身后,在屋顶上狂奔。
不知情的还以为地震了。
夜颂流想到这里,摸了摸手腕,手痒痒。
他还在等冉旭秋的答复。
冉旭秋说没躲,她坐在夜颂流对面,低头喝了口茶。
这几天明明在躲的人不是她。
她看见过他好几次了,可是他只当作没事人。
夜颂流见她不作声,温良开口道:
“提醒你一句,李轻云来比武大赛,里面有朝廷的授意。且他在京都早有未婚妻,圣上亲口赐下的娃娃亲,不该碰的人,你就不要碰。”
这都什么跟什么?
冉旭秋觉得好笑,也就是现在,她又想揍夜颂流一顿,真是不知道此男整天都在想什么。但还没动手,就先听见夜颂流突兀地说:“我先前说过,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冉旭秋:“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死人怀有敬畏,是人性的本能。
硬要说想问什么,冉旭秋大概是想问问,既然今日是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白月宫上下都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区别,甚至夜雪河为何在约南无竹出现在白月宫,迟一天早一天不都可以吗。
夜颂流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他只疲惫地揉了揉眉,“过来。”
冉旭秋没动。
她没怎么听过夜颂流生母的事情,白月宫上下几乎是有意识地遗忘了这个人。
提及夜颂流的生母,也都含糊不清地用当年得了一场病,病死的一句话带过。
夜颂流看了眼冉旭秋:“他们都是怎么说我母亲的?”
冉旭秋道:“没怎么说。只说她身体不太好,早年得了病,不幸逝世。”
夜颂流嗤笑:“哪里来的谣传?”
“我母亲啊,不是病死的。”
“…我母亲,是被人杀死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的死,和我父亲脱不开关系。”
冉旭秋猛地抬头。
她听见夜颂流用很平静的语气,跟她讲起了他父母的初遇。
故事的开头,只是一场简单的英雄救美。
员外郎家的小姐被山贼劫持,路过的“大侠”都当作没看到,只有一介书生站了出来,宁愿拼着性命也要救下小姐。
书生对小姐一见钟情,小姐被书生的勇气打动。
是的,如今看叱咤江湖创立御扇十三月功法的白月宫宫主夜雪河,当年甚至没有武力,只有冲劲。
只是一个落榜书生。
夜颂流低声道:“我的母亲是个柔弱又坚强的人。她在十九岁那年,以为我父亲就是她想要的人,义无反顾地跑出了家。”
“那年,还没有白月宫。”
冉旭秋静静地听着,她须臾靠近,不自觉地握住了夜颂流的手,察觉男子掌心冰凉湿腻,便紧紧地将十指相扣。
十指相扣本该是一件缠绵的事,但发生在此刻却和情意无关。
她想给他一点力量。
而这一种心情,和他是不是夜颂流无关。
“后来所有人都说我的母亲赌对了。因为十几年过去,我的父亲已经从一个吃不起饭的书生,变成了光风霁月的白月宫宫主,白手起家,屹立江湖。”
“他们说,我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若不是当年慧眼识珠嫁给我的父亲,一辈子也走不到这个位置上。”
“但我知道不是的。”
夜颂流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大拇指指腹悄悄摩擦了一下冉旭秋的手背。手心出了好多汗,冉旭秋…会不会觉得恶心。
可是忍不住。
“他们是错的。”
“我知道,我的母亲赌输了。”
“我的母亲常常跟我说,财富功名不过过眼云烟,人这一辈子,富也好穷也罢,只要幸福安稳就好。她病得最糊涂的那段时间,在病榻上握着我的手,跟我说,最想回到几年前,白月宫还没有建立的日子。”
“人的一辈子太短,所以只争朝夕。”
夜颂流握紧冉旭秋的手:“而我的母亲说,因为太短暂,所以能和一个人过好这一辈子就已经弥足珍贵。”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敢看冉旭秋的眼睛。
夜颂流的父亲是夜雪河,江湖上最成功的权谋家之一。作为夜雪河的孩子,无疑,夜颂流身上的那一部分卑鄙、不择手段、冷漠、唯实力至上的种种表现,都有夜雪河的影子。
可另一面。
夜颂流的母亲,那个早逝的女子,十九岁就敢独自离开家门,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夜颂流身上一直都是一体两面的,他有多像他的父亲,他就有多像他的母亲。
“我母亲不是病死的。”
“我十二岁那年,我父亲在外的仇家来寻仇,杀了我的母亲。彼时我父亲不在白月宫,而我的母亲,合上我的眼睛,让我躲在水缸里别出声。”
“当年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都能护着千金小姐在这吃人的地方养花逗猫;志得意满的白月宫宫主,大手一挥麾下万众弟子,居然都不能护住自己的妻子。”
“用心和不用心,可见一斑。”
夜颂流握着冉旭秋的手,他没有睁眼,只静静地把脸贴上去,莫名的泪水从他眼角流过。
滴到冉旭秋手上,滚烫如火。
这些天他一直控制着自己,又想见她,又不能见她。
他想要一个答复,要一个想听到的答复。
而今天,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他一个人背负着这样的感情走了太多路,每年这个时候,夜雪河不想见他,他也不想见夜雪河。
夜雪河或许还会在今天喝几杯酒,掉几滴马尿,烧几炷香,再说几句当年对不起夫人,好像他的罪过就被洗清了一样。
可是夜颂流从来没有。
他从小到大,夜雪河给他一个目标,只要是白月宫期许的,众人对他期盼的,他只会安安静静地说一声好,然后下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必然会做到。
所以他天资不高,却也和李轻云这样真正的天才坐在一席。
所以当初夜雪河提出拿冉旭秋作饵钩的事情,夜颂流默认。
所以…为了得到冉旭秋的承诺,甚至连过去受过的伤害,在心口结上的疤痕,他都可以撕碎了给她看。
不择手段,才是夜颂流。
屋檐外铃声轻响,冉旭秋浑身僵硬,夜颂流把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淡淡发香在她鼻尖打扰,硬要比喻的话,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像被狐狸精缠上的无辜路人。
好吧,她也不怎么无辜。
她先亲他的。
“冉旭秋…”
夜颂流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编织好捕猎网的蜘蛛终于开始靠近猎物。他再一次向心爱的女子提出了那晚不欢而散的请求:“你喜欢我吗?可不可以一直喜欢我?”
一直,一辈子,直到呼吸停止的最后一刻的喜欢。
铃声不住地响。
空气中浮着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外面天色渐暗。
影子短暂地在屏风上重叠一瞬,而后又分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你…会让我和母亲一样输吗?
夜颂流问不出口,怀中就已空荡荡。
他哑然失笑。
推开他的女子眉目歉然,起身后没有一刻犹豫,后退了三步。
冉旭秋的脸一直是圆钝的,所以她这个人哪怕再出言不逊,人们往往也会忽略她的棱角,就像是曲富贵再害怕冉旭秋打他,也没担心过冉旭秋会生气。
夜颂流也是这群人里的。
他能看到的冉旭秋,无论外表如何,内心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所以、所以。
求你不要让我输。
主动讨好,展示弱点,将自己的脖子放在对方的手上,把自己交给对方,全身心地,那些不堪的过往回忆,痛苦的不堪的自己,全部交给对方。
再像菟丝花一样缠上对方,吸收养分。
…她这么一个人,肯定不会拒绝的,至少不会忍心在这个时候拒绝他,而她若答应了。以她的性子,就绝不会反悔。
至于别的、武林大赛也好,父亲的叮嘱也好…都不要再去想,那都是后话了。
眼前的人,眼前的心,才最可贵。
这句话不是冉旭秋教给他的么,夜颂流想,活在当下。
下一刻,女子的叹息竟先在夜颂流耳畔响起,
“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冉旭秋抹掉夜颂流倏然从眼角划落的泪,温声起身道:“抱歉。”
干脆利索。
出去后,给夜颂流奉命送账本的谷雨正巧从郎角经过,叫住冉旭秋:“刚刚曲富贵来找你,你不是不在吗,就让他在咱院子外面等,然后郭师姐来了,见他闲着,顺道就让他去东坊…给宋若霞送个物件。”
“他去就去呗,”冉旭秋摆手,“我今天心情不好,别找我。等等!宋、若霞——?”
谷雨看她神色僵住,不解道:“怎么了?还能出什么大事?”
“这是真出大事了!”
前面说过,曲富贵是墙头草,哪边风大跟哪边。
而宋若霞是石头,无论你贡着她还是无视她,她给你摆出的永远都是一副脸色,软硬不吃。
所以,石头看不惯草,草看不惯石头。
两人的分道扬镳,甚至跟宋若霞来白月宫都没什么关系。
冉旭秋神色凝重地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我去一趟。”
事情重重叠叠发生,快到冉旭秋根本来不及悲秋伤春。
…另一厢。
曲富贵吊儿郎当地背着手。
他特意把两条腿叉开,故意走路的时候能显得阳刚一点。
早些年在逍遥门,宋若霞总是皱着眉跟冉旭秋蛐蛐他有内八。
终于要见面了吗。
曲富贵心里这么想着,有些惆怅有些期待还有些嘚瑟。
虽然他嘴上经常和冉旭秋吐槽宋若霞,可心里到底也是认这个师姐的。
毕竟是从小被打到大的羁绊。
三人的师父是个淡淡的闲人,从来不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对三人的教育方式是这样也行那样也行,只要饿不死就行。
所以曲富贵从小到大经受过最多的毒打,那还真不是来自师父的,而是来自他两个师姐的。
师姐俩混合双打。
他甩着手里的包裹。听着里面的动静,好像是个空盒子,不由得咋舌。
就这个东西,还需要他特意来给宋若霞跑腿送一趟?
而且还是在有翻案书生的茶馆?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虎林城藏龙卧虎七个字在民间从来不是虚言,雪月楼有南无竹,雪月楼对条街的茶馆里就坐镇了一位翻案书生。
和雪月楼一样,茶馆最顶楼里面的包厢,是留给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的,但和雪月楼龙蛇混杂很明显的江湖气的地方不一样的是,茶馆这里来往的,除了江湖人,还有一部分朝廷世家那边的人。
能和宋若霞约在茶馆四楼见的人,必然不是简单的人。
曲富贵这么想着,推开了门。
却没看见什么别的人,包厢中,只坐了个品茶的宋若霞。
桌子另一角,有一壶茶看样子已经凉了半天。
是被人放鸽子了?
曲富贵不确定,暗暗想。
可别哭鼻头。
宋若霞看着曲富贵,只是眉心处微不可见地皱起:“怎么是你?!”
这句冷冰冰的反问,一下给曲富贵气笑了,他一脚踹开包厢道:“是我又怎样!?还真就是我了。”
“宋若霞,在白月宫混的这几年,看来地位也不怎么样,除了我其他人都懒得给你送东西。”
“诺,你让我给你捎的东西。”
曲富贵扔给宋若霞,瞥了几眼后装作无意问道:“这个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孰料宋若霞紧闭双眼,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曲富贵不甘地闭嘴,心里却在骂这个女人过河拆桥。
怎知宋若霞是真的累了。
她前几日让郭春杨给宋生送匕首,为此宋家暗卫差点把虎林城的每一块都扒了个底朝天,结果宋生在树上睡的,根本看不见。
今天终于得空约对方在茶馆详谈,有翻案书生坐镇的茶馆,宋若霞不信宋生会乱来,结果这次她甚至用母蛊的死要挟宋生,这人也没来。
事情堆叠在一处,本就心烦,耳边又多了个呱呱乱叫的曲富贵。
“喂喂喂,你倒是说话啊,闭眼闭嘴是几层意思?装聋作哑雅俗共赏赏赏——”
宋若霞:“闭嘴!”
随便谁都好,来个人给她把曲富贵丢下去!
她真的累了。
曲富贵犹不死心,一直磨着她:“我好不容易送过来的东西,你快打开看看,到底要拿来干嘛的啊?”
宋若霞:“你来得太迟了,这东西已经没有用了。”
像宋生那样的人,究竟还是不能拿他的生死来要挟他的忠心。
但这对宋若霞而言,并不意味着这个盒子在后面没有用。
她起身离开包厢,曲富贵屁颠屁颠地又接过盒子捧着追了上去。
嘴上虽然硬气地说不要这个师姐,说宋若霞抛弃了他和冉旭秋,但真看到宋若霞,曲富贵还是下意识地端茶送水,干起了以前在逍遥门的活。
可兴许是分神,曲富贵脚底一滑,抱着盒子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宋若霞默默地别开脸。
她真不承认认识这货。
楼下茶馆,正好也来了几个喝茶逗曲的客人。
包裹打开,里面的紫木盒子正好从那几个客人脸前划过。
“这是——”
一行人中,年龄最长的那个猛地睁开了眼。
宋家的蛊盒,怎么会在这里?
在包裹打开看见紫木盒子的第一眼,鬼通神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不,与其说反应,不如说锤炼千百遍的下意识。
八尺壮汉,拔枪而起。
枪尖如同有雷火,直直要劈开和他抢紫木盒的宋若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个紫木盒子,对于鬼通神,恐怕意义不一般。
糟了。
曲富贵在空中翻转,头一次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屁股,而是忐忑地看了眼面色黧黑的宋若霞。连大师姐那样的表情管理大师,都能在众人面前失态。
说明他这次搞砸的事情不一般。
哗啦哗啦的一声。
就在众人以为美人要香消玉损被劈成两半的时候,却有人出手拦下了鬼通神。
而被鬼通神追着打的紫木盒子,回到了宋若霞手上。
是翻案书生拦下了鬼通神的第一枪。
作为这个茶馆坐镇之人,大部分眼里的翻案书生,其实和八卦崖是一样的,甚至有人说翻案书生就是八卦崖背后的建立者。
你来他这里坐镇,与其说想求助什么江湖势力的庇护,不如说想要什么情报。
所以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翻案书生在众人眼里的存在感一直是低的,很少会有人对他的武力值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大部分人都只是来听个乐呵,是以从没有人能想到他会在此刻拦下鬼通神。
然而宋若霞知道。
这已经是极限了。
或许翻案书生有和鬼通神五五开的能力,可像翻案书生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为了他们再出手第二次,更确切地说,第一次出手也不是为了他们。
“这里是斡风茶馆,不允许任何人蓄意滋事。”
“枪鬼,您的枪,也该收一收了。”
翻案书生说完,就把折扇摇回,狐狸眼笑眯眯,似乎刚刚那个猝不及防挡下鬼通神第一击的人不是他一样。
鬼通神忌惮地看了他一眼,竟真的走出茶馆。
躲在桌子底下的曲富贵抱着头松了口气,不顾旁边人看他不齿的目光,装作不在意怂肩,钻出来后风骚的理了理头发,对宋若霞道:“看来他是怕我们了,很识相地跑了。”
宋若霞没理他,只回头冲翻案书生拱手恭敬地道了一声谢,连带着曲富贵直接被她按头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看见曲富贵出丑的模样,茶馆几个还有客人的桌子上都爆发出一阵大笑。
“给先生添麻烦了,我们这就自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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