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她许久没有见赵挽正了。
赵挽正三十九岁那一年,她上朝的次数寥寥无几,大多由萧燃监国。她自己在宫内设立林阁,只处理紧急事件。沈命作为监管宫中事务的中林,就在林阁接受赵挽正的工作指示,可自从那日一别,就连沈命都极少见到赵挽正,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批改好那些奏折。
一天晚上,沈命已经歇下,有人敲开了沈命的府门,皇帝驾崩。
沈命赶过去时,赵挽正寝宫外守着萧燃、云满、李闲慵,许道融片刻后也赶过来。
赵挽正的寝宫大到不可思议,空荡荡的,一眼望不到头,里面没有点灯,阴冷又暗沉,像一个巨大的墓穴。
沈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几乎是跑着往里走,等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腿一软,跪倒在地。
赵挽正已经死了。
她脸色惨白,那张曾经冷下来就能让朝臣噤若寒蝉的脸显得憔悴不堪。她的身体蜷缩着,垂下的手有些发青,嘴角反倒笑着,像是摆脱了终年的困扰。
丧钟响彻宫廷每一个角落。
其他人是什么反应沈命已无心在意,她只记得她麻木地眨着眼,跪听赵挽正遗诏时也像失去了五感一般。
甚至像一个陌生人一般,冷静处理了赵挽正死后的事务,没出半分差池。
“哈,她还会死?开什么玩笑?”
消息传出去时,大家最初的反应是不信。
好不容易接受后,这样一位帝王的死也难免有人议论纷纷,有的觉得原来赵挽正是真的病了,所以晚年才无心朝政,有人则怀疑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怀疑新皇的,怀疑顾晚楼的,甚至还有怀疑沈命的。
不管怎么说,赵挽正是真的死了。
赵挽正死了?
她的陛下怎么可能死了?
她的陛下怎么可以死了?
沈命直到新皇登基也想不明白。她这几日无悲无喜,是当初亲眼见到赵挽正死状的几人中最为平静的那个。
回忆到此结束,小宫女小心揣摩着沈命的心事:“大人,您还看吗?”
她才恍如梦醒:“难为你了,抱歉。”
沈命把《文纪》交还给宫女,她的心里说不上悲痛,有的只是茫然,赵挽正的死亡给她的最大的冲击是猝不及防。
这天晚上,沈命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猛地起身。
三十以后,沈命冲动的行为几乎没有,也就这一次,她疯了般驾着马跑到萧易初的墓地。
萧易初这种前朝旧臣,死了以后虽然没有风光大葬,但有最基本的体面,她的墓园干净得一尘不染。
沈命到的时候,天色已黑,她很少到萧易初的墓园来,毕竟她们之间除了赵挽正,并没有太多交集。
一个负责打扫的老家仆奇怪的看了沈命几眼,然后走近,左看右看,嘟囔一句:“今天居然换了一个人。”
沈命抓住那人的手,问:“之前有谁来吗?”
那人只说这一年来隔三差五就见一个奇怪的女人晚上到这来。起初他还以为她是来盗墓的,严防死守了许久,可那个奇怪的女人似乎什么也不图,就在萧易初墓前坐一会儿,靠着墓碑似乎睡着了。
而每次天还没亮,那个奇怪的女人又消失不见。
有的时候,他见那女人烧着一些纸,黑灯瞎火的,她的脸在火光下惨白一片,像鬼一样。
当然,老家仆很唾弃这种行为,因为常有一些没烧干净的信件,随着风到处飘。他常常一边收拾,一边唾弃这种污染环境的行为。
这些信件看起来质地很好,那女人一定很有钱,他捡起来那些纸,收藏起来,本想还给那女人,可每次看到那女人冷厉的脸,又觉得算了。
“给我吧。”
那人愣了下:“什么?”
“那些信。”
那人还有些迟疑,沈命嘲讽地笑了下:“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她给了那个家仆许多钱,他也没多迟疑,把攒起来的厚厚一沓信交给了沈命。
沈命接过来看了看,有的很完整,有的被烧的只剩一半。
……
初一,我好疼。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浑身上下刺骨的疼,让我睡不着觉。只要听到一点声音,我就想杀人。我只能让他们都出去。当痛感褪去,我忍不住去照镜子,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我不敢承认那是我自己。我把镜子全都打碎了,可我还是忘不了我那副模样。我疼得几乎受不了了。
沈命抓着那张纸的手颤抖起来,她一张一张翻着那些残缺的信件,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
……
那些大夫没什么用,只说我是厥心痛,可为什么腰腹也会疼?他们说我忧虑过重,服了很多药,好苦,病症却越来越重,索性就不喝了。
……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很少想起你,也很少想起守正他们。直到有一次我发现我只要回忆和你们的过往,心里疼得难受,倒能压下身上的剧痛,或者刻意去想老顾被我逼走,沈姐也辞官回家,也能让我好受些。
这种感觉有些上瘾。
初一,你会不会觉得我恶心?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恶心,可我真的没办法了,相比强迫自己无悲无喜的感觉,我更喜欢回忆往昔时的痛苦。
我想活着。
……
初一,我真的受不了了。好疼,真的好疼。我连拿笔都拿不稳了。最近很健忘,对于以前的事反而记得更清楚。萧燃已经长大了,她一定做的比我好。
……
我知道别人是怎么说我的,就连陪了我那么多年的人,最终也走散了。连我也在想为什么从前那么好,最终还是貌合神离。许多事我觉得尤其对不起老顾和沈姐,但如果再来一遍,我应该还是会做原本的选择。
为了今天搭进去多少条命我已数不清了,我好像不配死去,但也不配活着。
……
沈命的脸颊一片冰凉,迟来的钝痛就像一把斧头一下一下砍着一颗大树,她的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捂着眼蹲在地上,大颗的泪珠从指缝间溢出来。
她回想起最后一次与赵挽正见面,赵挽正投向她的目光里真的没有求救的意味吗?
她真的丝毫没有察觉出赵挽正的不对吗?
她怎么可以以为赵挽正什么都能承受呢?
她的陛下那么好,对她更好,她怎么能真的理所当然地认为赵挽正无所不能?
她怎么就这么混账,居然真的放任赵挽正不管了。
其实她那天看出来了,只是心存侥幸,没想到赵挽正已经病到这种程度。
沈命是从自己家醒来的,据说是新皇也曾来过,派人把沈命送回了家,至于那些残缺的信件,不知去哪了。
梁太医走了进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赵挽正死前安排了这位医术最高的老者到沈命府中。
他没有子嗣,自己本身也是个“哑巴”,即便他是赵挽正专用的太医,也从不多话,更不和旁人提起先帝。
沈命见到梁太医时,眼里又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你看,赵挽正就算死了,也给她安排得这么好,她应该感激她么?
她不顾往日的礼节,请梁太医出去。她把梁太医安顿在府中,经常敲打下人,梁太医的待遇很好,只是沈命不大愿意见到她。
往后的十年里,除了沈命病倒,梁太医赶来把她救活,沈命几乎没怎么在府中见到梁太医。
赵挽正留给萧燃一个完美的帝国,领土辽阔,制度完善,周边几个国家俯首称臣。
新皇上任后,一改先帝冷酷又激进的作风,广施仁政,深受爱戴,先皇已经变成了史书中的一个浓墨重彩的名字。可最后一次见赵挽正的样子成了沈命一个人的梦魇。
她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赵挽正浅笑着望着她,沈命紧紧握着赵挽正的手:“陛下,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我陪你好不好,像在珃郡那样。”
沈命不可抑制得落下热泪,她看到赵挽正的眼睛湿润,笑了起来,薄唇微张,但没看到赵挽正的回应,她已经捂着心口在黑夜中醒来,抹去一脸冰凉,然后彻夜难眠。
后来梦到的次数多了,几乎在沈命见到赵挽正的一开始,沈命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无能为力地看着故事重演,从没得到一次回应。
沈命终于懂得了赵挽正的心情。无望地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无数次回想明明有机会挽救却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是什么心情,明明自己都快疯了,可无从诉说又是什么心情。
起初她有些怨恨云满,为什么不和她们直言赵挽正的病情。
直到沈命四十二岁那年,赵挽正的事情早就在人们记忆中淡化,云满才敢提起她的晚年。
“陛下的病根在那年祁郡大败时就落下了,当年她中了毒箭,本就伤及心脉,结果她一醒来了解自己状况后,就强行要求大夫下猛药,如果不是这样,当年她怎么会看起来那么轻松?”
云满也已经退休,她和沈命闲坐着,开始追忆往昔。
“我当年也劝陛下,但陛下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她说情况危急,传出去恐生变故,严令我和大夫保守秘密。”
“和她那样的人常年相处,很难不对她产生感情。”
云满顿了下,继续道:“也很难产生深刻的感情。其实后来陛下的病情看起来真的没事,就连她都以为痊愈了,没有把当年大夫的话放在心里。之前陛下也认真考虑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只是……”
赵挽正当年那场风寒,就像给原本关押着蠢蠢欲动的病魔的门打开了锁,往年的旧伤一下子重新占据高地,也许是三十多岁以后身体机能下降的缘故,甚至比刚受伤时更加严重。
最严重的就是心脏,当初太医就诊断赵挽正往后活不过十年。
赵挽正当时只满是遗憾:“上天留给我的时间只剩短短几年了吗?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自那以后,国策大变,大家都很辛苦,赵挽正也不例外。她不顾太医劝阻,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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