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巡水泽荒僻凶险,修士尚不敢孤身前来,这稚弱孩童突然现身,背景绝不简单。不等他们查探,一缕清气悠然荡开,似微风似春雨,无形间推散腐气,天光破云,湖泽澄明。
那孩子往后贴了贴,众人这才发现他身旁有人。似乎是师徒,同样的素白轻衫,水雾氤氲,自有仙意。
“道君!”
不知谁失声惊呼,栈道瞬间沸腾。
“元衡道君法驾亲临!”
所有人,无论来自何门何派,包括天意城猎妖师,难掩激动纷纷行礼。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狂热取代。
“造神”不至于此。
他们信奉的是心中真神。
李真人。
率三千残兵杀灭妖庭,鏖战毕生,夺天命与“人”。
世间每一个人,每一个,凡夫、修士、仙君,不拘地位,不分立场,不问宗亲,对“他”的尊崇流淌在血脉里,燃烧在神魂中。
他们天然拜服“他”、信仰“他”。
青云山是李真人意志延续。
掌门大公无私。
剑仙悍不畏死。
元衡道君,这位关门弟子,又传承了什么?
眼前山呼海啸跪了一地。宿怀星脑仁突突地疼。盛凌霄硬塞的长篇预案,如何安抚受害者、如何敲打天意城、如何恩威并施处置合欢宗……条条款款摆开。冠冕堂皇的兵器,趁手又锋利,只等他取用。
“神、仙。”
那个凡人少年模模糊糊意识到“道君”尊贵远非他人可比。
他没有跪下。
“求神无用,自己拿刀兵”。猎妖师的话震荡在脑海中,他满心满眼只有刻骨仇恨。如何复仇……他迷茫。
“神仙”向他走来。
他倔强地站着,双腿微微打颤,咬牙直视那双高深莫测的眼,他看不见仁慈。
然后“神仙”说话了。
“你想报仇?”
“想!!”
他甚至没听清这句话,仇恨先于理智嘶吼。
“好。”宿怀星说。
小猫妖“喵呜”惨叫,差点翻下朽坏木道!合欢宗首席眼疾手快死死抱住师妹,难以置信的惊骇。伶牙俐齿像是撬掉了,求饶的念头都不敢有。
天意城弟子面露喜色,连沉稳的领队都忍不住微笑。
宿怀星谁也没看。
单手拎起少年,在众人惊愕目光中消失不见。
乘奔御风。
片刻。风止。
腥气臊味扑面而来。
害死爹娘的妖畜!
是那只妖畜!形似野猪,背生骨刺,不复昨日威风,半边鳞甲掀飞露出粉红肉囊。
只剩一口气了。
它被天意城弟子重创,奔逃,闯进村落。
凡人竟不怕它。
十来个手持农具、鱼叉、木棍,有什么拿什么的壮丁围成半圈。他们身上沾满灰土,神情疲惫而亢奋,盯着还在抽搐的凶兽。
宿怀星随手抓了把锈铁剑,“当”一声出鞘。
“去,报仇。”
少年稳得出奇,紧紧握住那把剑,一瘸,一拐,缓缓前挪。凡人们无声看着这个披麻戴孝的少年,自觉让开去路。
妖兽一只眼珠戳瞎了,另一只涣散无神无法聚焦。少年笨重的身影蒙着血,占满视野。
“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铁剑狠狠刺下!
噗嗤!
妖兽并非铜皮铁骨,剑刃破膛亦是绵软脆弱。他保持刺击的姿势,双手死死按住剑柄,整个身体的力量、仇恨、恐惧,压进那颗心脏。
妖兽抽搐。
僵直。
心跳停止。
报仇,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翻倒在地,腐水侵蚀的伤口剧痛。
一只玉瓶骨碌碌滚到他手边。
“药,外敷。”宿怀星说。
少年强忍钻心的痛,抖着手够那个小瓶。冰冷话语再次砸落:
“从今以后,没人替你遮风挡雨,没人替你疗伤止痛。伤了,痛了,死了,烂了,只能你自己扛,没人替你收尸。”
他心颤。抬头。
“神仙”衣袂飘飘,不染尘埃,眼底没有“仁慈”,没有。
神仙不救他。
神仙逼他站起来。
他咬紧牙关,掌心覆着辛辣药粉按住伤口!
“啊——!”
身体的痛比复仇更痛,复仇时他感觉不到疼痛,独自治伤,好痛。他没有停,没再发出声音,默默与痛苦搏斗。勉强处理好伤口,他脱力喘息,神仙又问:
“你娘,你对她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少年茫然,眼神空洞望向天,千巡水的腐气还是那么浓,洁白的云那么短暂,黑暗重新聚集起来了。
“冬天……”他说,“很冷的冬天……麦糠烧着,一家人……围着炉火……吃栗子……”
火炭的温暖,栗子壳裂开的甜香,软糯,娘亲含笑看他脸颊抹灰的馋样……他吞咽,心脏还能尝到甜味。
天旋地转!
腐臭被人间烟火气覆盖。阳光刺目,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嬉笑声,甜味,香味,热烘烘烤着眼眶。
神仙站在他身侧,指向不远处一个摊子,铁锅里金黄的板栗翻滚,热气腾腾。
“去买。”
伤口隐隐作痛,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一瘸一拐,拖着半废的腿,顶着路人惊异好奇的目光,一步步走向温甜的回忆。
摊主被他浑身血泥狼狈不堪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见他递钱,麻利地装了一大包热腾腾油亮亮的炒栗子。
甜的。香的。
不是一家人分享的。
他手捧纸包呆呆愣愣,神仙一步踏至他面前,嗓音清冷、抑或是冷酷:
“从今以后什么都靠你自己。你要自己买栗子自己吃,你要照顾自己,比你娘照顾你更用心,明白吗!
“你心里有恨就继续杀!杀够了放下了就往前走!你可以哭!可以笑!可以痛!可以怕!做个好人、做个恶人、做你想做的人!没人替你选!你自己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明白吗!?”
少年浑身剧震。他被痛彻心扉的“孤独”击垮,他被残酷真实的“自由”重塑。没人替他选择,没人替他负责,他必须自己选择,必须自己负责。
“哇——!!!”
泪水决堤,冲刷脸上污迹。他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抖着手剥栗子,甜的,香的,混着眼泪的咸,药粉的涩,淤泥的腥,他大口大口吃着,拼尽全力抓住“独自活下去”的希望。
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转低。
他抱着所剩无几的栗子,背靠墙角,疲惫和伤痛几乎让他昏厥。他努力保持清醒:“请您,收我为徒。”
“我有徒弟。”神仙说。
少年虚弱但认真地说:“那,昨天救我、那位……可不可以?”
千巡水。
腐湿水汽逐渐攀升。天灰了。燕以泽身旁清亮亮,没人靠近,他们远远地、恭敬地俯看一个孩子。
燕以泽对众多“师侄”“侄孙”礼貌笑了笑,专心练法诀。
合欢宗首席和小猫妖跪着。
天意城弟子交头接耳。
流光去而复返。
宿怀星将那少年带回。目光扫过一众闲杂人等,与徒弟相碰。燕以泽超严肃,手里草穗子欢喜雀跃。
天意城猎妖师不慌不忙上前:“此番惊扰道君法驾,实乃我等失职。妖兽失控伤人,确有其事,合欢宗监管不力难辞其咎,幸得道君神助,亲自出手为民除害……”
“够了。”
宿怀星打断他精心编织的场面话,“别跟我玩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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