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郭嘉从书房卷来邓昭的行商舆图,在主楼大堂候着。
趁着等人的空隙他摸出那块麻布,就着烛火细看从黄金券上扣下的粉碎。
蘸了点末凑近闻一闻,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随手从案上取来一只小陶碟,置于香炉架子上,将烛火放在下面灼烧。
不稍时,却见碟内燃起丝丝青焰,硫臭随白烟钻入他鼻子,刺得他往后闪躲。
此物果然有毒。那自己的推测便无误了。
“奉孝,听阿结说你们在调查黄金券的事?”
郭嘉还在思量之际,邓昭夫妇和邓结三人一人抱一个陶甑,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搬着各种器具,“放这如何?”
虞湫命人备好案台与灯台,烛火将桌案照得通明,又从袖中取出两块黄金券:“我从肆坊换来的,应该够用了。”
邓母领着好奇的邓鸣也从楼上下来,一家人围坐案前。
郭嘉将醋缓缓倒入三个陶甑中,邓昭则取出准备好的金块和黄铜。
众人凝神,看着郭嘉将金块、黄铜和黄金券分别放入不同的陶甑,架在火上加热。
三只陶甑烹煮良久,放赤金那只并无异样,放铜的那只靠近能听到内里滋滋作响。而放黄金券的这只甑里的声响比放铜的那只还大,甚至伴着刺鼻的臭味腾起白烟,熏得邓鸣捂住鼻子。
郭嘉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抱回虞湫身边:“小公子莫近,有毒!”邓母赶紧从虞湫手里接过孩子往堂边避。
待三只陶甑醋液烧干后,郭嘉用铜钳取出金属残渣,在三只陶碟上排开:
那金块依旧灿然如新,丝毫不受影响,虞湫拿帕子拾回擦拭,郭嘉笑道:“金入火,百炼不消,更何况区区米醋。”
黄铜块表面覆着青绿结晶,郭嘉拿铜钳拨动:“铜遇醋酸,会生‘铜绿’。《神农本草经》称此物可入药。若金券乃黄铜所制倒也无妨。”
邓结点头赞同。
众人看向第三只碟子,显然这黄金券非金非铜所制。黄金券由投入前的亮金色变为黑褐色,郭嘉用铜钳轻戳,那黑屑簌簌脱落,碎成齑粉。
邓昭靠近细看,一皱眉,大喊:“这不就是铁锈么?”
郭嘉将铜钳往案上一搁,“《淮南子》曰‘铁入醋则气腥’,此物不但非金,更含砷毒,坊间谓之‘鬼金’,贴身佩戴,久必伤身。”
“竟然是鬼金!”邓昭一掌震得案上粉末跳动。
“所以巧姑娘她们根本不是什么水源、食物中毒,果然是这金券的问题!”邓结从袖里取出誊抄的医案,“自先生提醒后我便开始留心,昨日我特意再去问了一圈记的,阿兄若是能用,也可将此作为证据递交给府君!”
“此事可算吴氏欺诈?我们明天便去告知府君请他裁夺,正好将这吴家赶出皖城!”虞湫一想到各家肆坊还囤着他家这些毒金券就气得牙痒痒。
“这事难说,若他一口咬定自己也是无辜反倒打草惊蛇……”邓昭皱眉咬着手指思忖如何能一举成功。
“二位莫急,此事怕不止如此。”
郭嘉展开舆图与众人道,“若只是商贾害人,但也损己,他们毕竟也亏本兑出那么多粮。可如邓姑娘所说,哪家商人会做赔本买卖?”
他看向邓昭,“元明兄,你可知今日我与令妹在吴氏米肆里看到了徐闳?他竟说‘来年袁家与周家合流’……”
郭嘉两眼一眯,将两盏陶碟分别叩在“南阳郡”和“九江郡”上,向众人讲解道:
现在身处南阳的袁术因袁绍刘表的结盟被扼制其粮道,往西过武关就是长安,所以袁术唯一的出路就是东进。
听闻袁术大将桥蕤的家族与舒城周家有联姻的意向,这两年袁术先后派惠衢为扬州刺史、陈瑀为扬州州牧控制淮南,显然袁术已经做好打通豫扬两州的准备,一旦将九江完全掌控,那么他下一步定然往南扩张——便是庐江。
郭嘉将第三盏陶碟搁在“庐江郡”上发出闷响。
庐江郡、舒城周家,这也正合了徐闳所说,届时四世三公的袁家与本地士族周家联合巩固势力,再往外图扩张。
“你是说……这不单是吴氏想挤兑我们生意的事……还是在为袁术铺路?”
邓昭眉头紧皱,他在荆州行商时已然“商战为表,兵谋为里”的伎俩,毕竟他自己也为刘表跑过腿卖过命。邓昭想到此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不错。放出折价的粮换取砷毒盛行,可弱民力。待袁术兵临城下时,满城皆是病夫,如何抵抗?”
堂内一时沉寂,只有烛火摇曳,映照众人凝重的神色。
邓母最先开口,声音微颤:“若真如此,皖城百姓岂不是……”她低头看向怀中的邓鸣,孩子懵懂地眨着眼,尚不知大人们在忧虑什么。
“奉孝可有对策?”邓昭沉声问道,指节叩在案上,“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作壁上观。”虞湫也重重点头。
却见郭嘉神态自若地收起三只碟子,视线淡然扫过舆图,“自然是有,此事可分三步。”
他将一只碟子放在虞湫面前:“黄金券既含砷毒,需立即停止流通。
当务之急,我们既要瞒住百姓偷偷回收,又不能让吴氏和徐闳起疑,所以这需要夫人联合城内绣坊、布坊、米肆以‘年节酬宾’为由,用帛布、粮米回收金券,暗中记下兑换者的姓名住处,日后若有人中毒,也好对症施救。”
虞湫略显不快,眉头一蹙:“回收金券不难,但收回的‘鬼金’堆在库中也是祸害,莫说我们不懂如何保存,更何况那可是用我们邓家的粮布换来的,邓家再大也供不起这一城的买卖压自己手里。”
邓昭知道夫人平时精于算计,按自己意气断然得应下,但如她所说这确实是笔不小的损失。
郭嘉轻轻一笑,早料到她有此一问,将第二只碟子置于邓昭面前:“不错,这正是第二步。
元明兄,烦劳你将回收的金券以‘铁料’之名运往荆州,与刘表换粮。
按如今形势来看,来年开春刘表必定要与袁术开战,正是缺军备的时机。
鬼金虽毒,但熔炼后掺入生铁,可铸箭簇,毒性能令伤口溃烂难愈,正好让他袁术的这批毒金化作射向他自己的箭!待元明兄运粮回来,也正解了皖城缺粮的危机。”
邓昭听得不免胸中一口闷气吐出,当即抚掌称好,“奉孝此计甚妙!不但于我家族无损,还让他袁术自食其果!”
虞湫的眉头顿时舒展,唇角终于勾起往日的弧度:“哎呀,果是好计!”转眼看向邓结,那姑娘竟依旧深色凝重地盯着郭嘉。“阿结,怎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郭嘉不等邓结开口,便将第三只碟子轻叩在邓结面前,软着声音道:“邓姑娘好等,第三步自然是姑娘的忙。
防止百姓认为邓家收购金券为保值,烦请姑娘连同各医馆旁敲侧击地与病患知晓得尽快将金券出手,至少不能再贴身存放。
至于这‘砷毒’嘉不知如何解,还需姑娘费心,嘉愿效犬马之劳,听凭差遣。”
邓结眉眼间多了些失落,还是伸手将那陶碟收在自己手里。
“阿结莫忧,至少现在知道是什么根源,总归有线索,明日你同几个医馆的师傅商量商量,多少有些头绪。
若是需要什么医卷、药材的,阿嫂都帮你们去寻来!”虞湫抚着邓结背宽慰,邓结缓缓点头,不由得攥紧了陶碟。
“奉孝,莫忘了还有吴高和徐闳,你准备如何处置?就这样放任不管他们恐怕依旧会对皖城不利。”邓昭抱臂沉思计划是否有遗漏。
郭嘉双眼微阖,手指在舆图上的“皖城”画圈,“不错,然而此事我等无权处置,还需借陆府君之手,但必须师出有名。”
他闭目在脑中构想计策,“若是能让府君亲自揪出徐闳是吴氏背后的人、又能抓到徐闳是袁术间谍的证据就好了……”
“我倒有门路递消息。”虞湫突然抚掌,“刘氏绣娘在绣府君贺礼,明日去看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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