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啊,谢少主。”季惊鸿嘻嘻凑过去,“又见面了。”
他笑得太过嚣张,无端让人想起方才的不愉,谢飞燕气急败坏:“你还好意思过来?”
谢岱一愣:“你们认识?”
“哈……一面之缘,一面之缘。”
谢飞燕冷嗤:“不认识。”
“别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季惊鸿讪讪地摸摸鼻子,“那个……你衣服挺好看。”
他兴许实在无话可说才出此言,谁知瞎猫碰上死耗子拍对了马屁。谢飞燕对衣服的重视程度简直快赶上了自己的眼珠子,更何况今日穿的还是最喜爱的一件。她正欲说话,却听旁侧传来一道轻笑。
“星芒草为绸,烟羽丝为缎,采集星月灵线,以骨梭穿之,缝纹织饰,在光下斑驳陆离,宛若彩云汇流。故又名,流云织锦。”那道嗓音不紧不慢,“你这身广绣流仙裙,放在连霞阁也是九九成的稀罕物。”
谢飞燕一惊:“你也懂这些?”
大片桃粉映入眼帘,雍容华贵的牡丹盘旋袖间,竟还能随光影变幻纹样,谢飞燕一惊:“你衣服上的花纹……这怎么做到的?!”
“少主感兴趣——”那人嗓音含笑,“不如坐下聊。”
谢飞燕猝而抬头,正正对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那人手握一骨扇挡在胸前,长发半束,肌肤白皙,双眸半眯着,面容妖冶若山间精怪。
“你就是……牡丹仙花满堂?”谢飞燕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堪称无礼,随即猛然扯住他袖子,半激动半惊喜,“行家啊!来来来,咱们来这儿聊!”
花满堂被扯着往前走,不动声色地给了季惊鸿一个眼神,后者偷偷对他竖起大拇指,抬步跟上。
常青藤密密麻麻扎在墙沿,投下一片阴影。谢飞燕抓着牡丹纹绣,放在光影下细细比对一番,啧啧称奇:“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太漂亮了!要是这件广绣流仙裙也能……快快快!教我教我!”
她两眼发亮,抬头,却见对方正盯着两人交叠的衣袖。
谢飞燕动作一顿,缓缓放开他,讪讪道:“那个……”
“嗯?”花满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牡丹哥哥。”脸皮对谢飞燕来讲向来可有可无,必要时刻她也能夹着嗓子喊些肉麻的称呼来讨好对方,“交个朋友呗?”
“不是说,自己是野丫头。”花满堂将牡丹扇翻了个面,“不愿与我们这些高门大户交朋友么?”
“谁说的,什么野丫头?”谢飞燕装傻,“谢飞燕说的话和我谢薇有什么关系。”
季惊鸿没忍住,嗤地笑了出来,成功挨了一记白眼。
“双面纹罢了,不难做。”花满堂将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熟练了还能做三面。”
“那!”谢飞燕激动地扯着自己衣服,“那这件能做吗,我想在花瓣加几片雪!”
“可以。”花满堂看也不看一眼,“先找个人,把原本的纹路烤了。”
“啊?”
“星芒草遇火消散,残留的余灰隐入锦缎,是织纹原料。”花满堂一下下敲着骨扇,说得很慢,“但此举难在控火,一丝一毫都不能差错,否则前功尽弃。”
“控火我擅长啊!”季惊鸿跃跃欲试,“我来我来!”
谢飞燕狐疑:“你?”
“我修的就是火!”季惊鸿凑过去,“哎,这事儿要成了,之前的事你能不能既往不咎?”
“你别闹。”花满堂觑他一眼,“双面纹对火势的要求极为严苛,没千百次的练习就别凑这热闹了。”
谢飞燕看看花满堂,再看看季惊鸿,最后警惕地抱紧自己衣服:“这流仙裙我可只有一件,流霞阁也早就不卖了,少拿我衣服当试验品。”
“看不起谁呢?”季惊鸿抬掌,火苗蹭地窜上来,顷刻燃出一大片,炽热气息扑面而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恰巧,窗外一阵劲风吹翻了桌前杯盏,也吹得火苗不稳跃动。谢飞燕弯腰去拾,被酒液沾湿了裙摆,再直起身,小腿旁隐隐发热,耳畔骤闻一阵惊呼。
“诶!”
肌肤的滚烫引得刺痛,她瑟缩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低头,脖颈“咔”一声响。
机缘巧合下,烈火借风,竟直直烧到了她衣摆。
……
“宗主?宗主?”
赤色火焰逐渐凝成天花板上的白光,谢飞燕回神,有些茫然地盯着自己的酒液中的倒影,这才发觉周遭不知何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不远处,有人扶着一位酒气熏天的长老,边劝边往后退,还有人陪着笑,企图将僵冷的气氛缓和下来。
热酒的温度穿透玉瓷杯盏,刺入指尖,谢飞燕迟钝地眨眨眼睛,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自玄虚一战后,谢岱便成了思雅宗的禁忌。他在世的那些年恪尽职守,但也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思雅宗不会推崇一位有污点的宗主,故而他的尸身也不过被匆匆葬入祖陵。
那以后,众人明面上不说什么,望向谢飞燕的目光却总带有隐隐的同情。
碰上这么一位爹,年纪轻轻被推上高位不算,千万年后也定然要被后代嚼舌根,永世都没法将自己摘干净。
方才那位长老许是喝多了酒,脑子一热,便也口不择言起来,一不留神便捅破了窗户纸,连带着将背地里的东西摆到了明面。
左肩传来轻拍,谢飞燕回神,这才发觉百十双眼睛都悄悄望向这边,像尖细的银针。
袖下的指尖微微蜷缩,谢飞燕扬起笑,像往常般招呼:“来来来,诸位吃好喝好,我敬大家一杯。”
许是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心照不宣地装聋作哑,接着把酒言欢。
沐澜眉关微蹙:“宗主……”
“嗯?”谢飞燕两颊粉红,狡黠地眨眨眼,“做什么?”
“你……没事吧?”
“你在说什么呀。”谢飞燕嬉皮笑脸,“我能有什么事?”
沐澜面露担忧:“刚刚……”
“哎呀沐澜,别问了。”谢飞燕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那酒有些凉了,却很烈,顺着喉咙烧下去,几乎要将她烧出泪来。
“别问了。”她眸色氤湿在光下,低声重复,“给我个台阶下,行吗?”
那是沐澜第一回见到这样的神情,像是苦笑,又像是祈求,总而言之,绝对不会出现在谢飞燕脸上。
她赶紧别过头,不愿再看。
宴席结束后,谢飞燕谢绝了沐澜的陪同,孤身一人回往崇雅堂。
凉风萧瑟,吹得枝丫沙沙作响,天色渐晚,夕阳将天幕染成橘红。许是喝了太多酒,谢飞燕盯着远山,眼前竟又浮现了那两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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