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玉做了一场短暂而清晰的梦。
梦里回到了十几年前,她还是幼童模样,人在晃动的马车里。视野很奇异,兴许是年纪太小的缘故,看什么都是仰视角度。
母亲端正坐在摇晃的车里,身影在视野里显得高大,发髻端庄,衣裳华丽而有光泽。
梦中的小女郎好奇地回身打量几眼母亲,便扭过脸去,继续跪坐在窗边眺望远处山林。
同胞双生的阿弟也在车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被傅母轻轻拍了一巴掌。
母亲美丽的面容上挂着浅愁,正和傅母低声说话。
“一胎双生的两个孩儿,同日同时自我腹中托生而出,怎么差这么多?”
“房里不是供着几支兰花?花儿含苞盛开,又凋零落去地上,被阿嘉一日日地看在眼里。我告诉她春华秋实的道理,她反问我,为何天地有四时,万物有生灭……才三岁的孩子。”
母亲苦笑:“你再看看小郎。”
小郎便是阿弟,此刻扒在另一侧的车窗边,惊奇地指着城外旷野,口齿不清地喊:
“娘娘,娘娘,你看,白白的云朵,好大!”
“……”母亲和傅母无言以对。
摇晃行进的轱辘声响里,傅母低声宽慰主母:“三岁的孩子,多半是小郎这样的。尤其是男孩儿,许多大器晚成的例子。主母且放宽心……”
母亲叹息:“莫劝慰我了。今日去山上佛寺,佛前多供些香油钱罢。”
章晗玉在梦境里也记得很清楚,那是春夏之交的某天,气候合宜,满眼青绿,她三岁,母亲带着双生姐弟去城外一座名寺上香。
母亲虔诚地跪倒在佛前上香祝祷。
“一胎双生的龙凤孩儿,大人自然两个都爱。但小郎才是将来要撑立门户的嫡子。一胎产下的聪慧灵气,若被阿嘉都占去了,小郎如何挑起家中大梁?我佛慈悲,听信女祝祷,惟愿阿嘉将天生的灵气分去七分,给予弟弟。”
母亲自己祝祷毕,又喊一双年幼儿女跪在佛前:“阿嘉,小郎,你们自己也求求佛祖。”
小郎跪不住,在蒲团上扭来扭去,片刻就奔去大殿外玩耍。
只留下三岁的阿嘉乖巧跪在佛前,学着母亲双手合适,像模像样地低头祝祷。
母亲欣慰之余,扯着傅母,两人悄悄凑近去听小女郎在佛前念叨什么。
只听阿嘉口齿清晰地念:“我佛慈悲,天生灵气,该是我的,都是我的。才不要分给阿弟。”
母亲和傅母:“…………”
阿嘉被气急的母亲一路追打去殿外。
外头玩耍的小郎还以为母亲和阿姐两个在游戏,乐颠颠地奔过来掺和,“娘娘和阿姐玩,带我玩呀,我也要玩——”
母亲气得泪汪汪的,喘着气提裙怒喊:“阿嘉,不许跑,你、你给我回来!”
双生姐弟两个手挽着手,谁也不嫌弃谁,嘻嘻哈哈地绕着大殿疯跑。
小郎如果顺利活到如今,今年也有二十三了。
梦境如水退去,章晗玉在微弱的晨光里睁开眼。
门外有动静。宫里大清早派人传信,此刻就站在房门外。
还是上回来报信的那位口齿伶俐的青袍小内侍。吕大监最近喜爱这位小徒孙,出宫跑腿的活计都派给他。
小徒孙恭恭敬敬隔门道:“奴婢替吕大监传话给中书郎。”
“大理寺狱里押着的鲁大成,听说熬不住刑,嘴巴快被撬开了。”
“吕大监劳烦中书郎去探听探听虚实。”
“若果真像传言那般,鲁大成管不住自己的嘴…… 嘴不牢的人,与其苟活在世上,还不如送去地下陪太皇太后娘娘。中书郎觉得呢。”
“吕大监还问中书郎,凌家六郎那桩事办的如何了?中书郎,吕大监等着听动静。”
章晗玉这天早上用了许多朝食。
吃饱了才有力气担事。
放下碗筷时,天色将到五更。她先吩咐人去宫里递条子告假。
“就说我出门时不慎摔了,腿脚不灵便,告假一日。”
又吩咐门外准备车马,叮嘱阮惜罗收拾细软,去佛堂请老夫人。
“替我和傅母说:昨日和傅母争吵,非我本意,心中愧疚。城外有一处新购置的别院,山清水秀,适合春日踏青。惜罗,你陪傅母出城,在别院闲居一阵,散散心。”
惜罗吃惊问:“什么别院?阿郎何时添置的别院?位置在何处?”
新添的别院,是她委托阮惊春秘密购置的。
太皇太后病危的消息传来,当时还在新年正月,她立刻把这件事吩咐下去办了。
名义上说是“城外别院”,其实地点已经远到京畿界碑之外,隶属于周边郊县的山中,算是秘密安置的一处藏身退路。
万一京里情形不对,从山里往外县跑,方便。
惜罗领命去佛堂请人。
阮惊春准备好了两驾马车,站在书房外等吩咐。
“城外别院一来一回得两天功夫。我送老夫人去城外,明早阿郎进宫上朝,谁给阿郎驾车?”
章晗玉漫不在意道:“明天再告一天假不就得了?就说我摔得厉害,腿瘸了,走不动路。”
阮惊春毕竟是个十八九的少年郎,顿时没心没肺地哈哈笑起来。
这边笑声才停歇不久,那边惜罗哭着从内堂出来了。
“老夫人不肯走。“ 惜罗被老夫人当面狠排揎了一顿,委屈得眼泪要掉不掉的。
“老夫人还质问阿郎,为何要把她诓出京城去?她在京城碍着阿郎什么了?”
傅母压根不相信章晗玉“心中愧疚,送她去城外散心”的说辞。她的原话也更伤人,说的是:
“老身留在京城,碍着你们阿郎投靠阉党、认贼作父了?京兆章氏被她毁得乌烟瘴气,再把我弄走,她好为所欲为?”
“老夫人说,若阿郎不能痛改前非,重振门楣,她死不瞑目。老夫人放话说,她死也要死在京城。阿郎若强迫她走,老夫人就、就把自己的眼睛珠子抠下来,扔在城门下,代替她留在京城,盯着阿郎……“
阮惊春大为不忿,抱臂在旁边嘀咕:
“虽说老夫人把阿郎从小养大,毕竟不是真正的主母,只是个傅母。我可没见过哪家傅母对主家这般凶狠的。阿郎,我和阿姐去佛堂把老夫人请出来塞马车里,今日就送走!我才不信老夫人当真抠了自己的眼珠子……“
章晗玉站在窗边,笑了声,“阮惊春,我现在数三声,给我滚出门外去。三声数完我还能在院子里看见你,自己收拾行李滚蛋。一。二。”
阮惊春连滚带爬地飞跑出去。
数到三时,人已经滚去院子外头,大声讨饶:“阿郎,我说错话了,阿郎原谅我这回!阿姐,替我说几句好话啊。”
阮惜罗气得跳脚,隔着院子骂说话不过脑子的弟弟。
章晗玉不紧不慢道:“她真的会。她一向对人狠,对自己更狠。真把眼珠子抠出来了,谁能给她安回去? ”
“罢了,傅母要留,让她留吧。“
别院布置好了,人不肯去。章晗玉站在窗边,对着庭院新发的绿叶出了一会儿神。
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打量长檐下空空的燕子窝:“那只不听劝的小乳燕呢?”
惜罗也抬头去看:“小乳燕?早学会飞了。就在宫里办国丧那几日飞走的。“
“不错。“ 章晗玉端详良久,一点头:
”可见死不悔改,猛撞南墙,也是有可能把墙撞穿,直飞蓝天而去。别院的事不提了,我另有安排。“
阮惊春蹑手蹑脚走回来说话。
他清晨在门外护卫,宫里传话被他听得七七八八。猜来想去,阿郎今天心情不好,兴许和宫里的传话有关?
“阿郎可是为了鲁大成之事烦恼?大理寺狱又不是铜墙铁壁,阿郎只管吩咐一句,我今夜就潜入大理寺,把鲁大成杀了!”
章晗玉不许他去:“大理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去。京中谁不知你们阮氏姐弟是我的人?你被他们抓了,和我自己落网有何区别?”
阮惜罗恼道:“ 大理寺都是凌党的人。让阿郎为难的桩桩件件事,都和凌凤池有关。杀个鲁大成顶什么用?阿郎说杀凌凤池不好,我们今夜就去凌府,拿刀抵着凌凤池的脖子,叫他发誓不再和阿郎为敌。”
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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