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幽暗的六和塔上下来后,金坠恍如隔世,发了场大梦一般。白昼晃眼,一路魂不守舍,也不知如何从钱塘江边回到家中。将自己关回屋里,缓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依照彀婆婆的嘱咐,她打开那盒滇南沉水香,取了三支在案头点燃。从梦觉给她的黑布袋里取出那片大理山崖边捡回的碎玉,供在香前,权当为故人设灵。拜了三拜,洗净了手,到书架上取下佛经,默念毕开经偈,照着那“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抄起来。
佛经并不长,她却没有勇气一下子抄完。断断续续抄了几日,燃尽了大半盒香,终是抄到了最后几百字。期间宛童进屋来侍水,嗅到那神秘清冷的幽香,好奇道:
“五娘从何处得来的新香,味道真奇异,就像在大山丛林里似的!”
“别人送的……莫凑太近,这是药香,恐你嗅了头晕呢。”
“药香?治什么的?”
“……心口疼。”
“咦,五娘何时有心口疼的毛病了?我怎不知道?”
“你又不是我肚中的虫儿,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金坠淡淡一哂,提起笔管戳了戳宛童,“我要抄经了,你自己去玩儿吧。”
“嫁了人的比丘尼又要做功课了!”
宛童只当她在抄经消磨时辰,笑嘻嘻打趣了一句,带上门出去了。
金坠叹息一声,提笔濡墨,试图一鼓作气将剩余的经文抄完。未写几字,却如何也下不去笔了。心中无端似有万千虫蚁啃噬,又麻又痒,恼煞了人。浑身亦不觉燥热起来,坐立难安,索性搁了笔,推门出去散心。
春尽夏初,微雨新霁。庭院中绿树荫浓,低头皆是被风吹动的叶影儿,密匝匝地映在地上积水里,似无数游鱼嬉戏,热闹极了。
金坠心烦意乱,没头蝇似的四处乱走,不觉来到后院尽头的一间草堂前。瞧见门半掩着,遂信步走了进去。进门刹那,便被一股浓郁的药草气息笼住,才知是到了君迁的药庐里。
自从来杭州后,她还是初次步入此地。此刻草庐中空无一人,她得以一览乾坤。此间风景与他在帝京家中那处无异,无非是乌泱泱的各种草药,光看一眼便令人苦得咋舌。
金坠逛了一圈,想到在帝京时曾闯进过他的药庐捣乱,还故意当着那位礼部尚书夫人的面胡闹了一场,惹得他没好脸色。她不禁轻笑了一声,信手从面前竹筐中拈起一簇草药嗅了嗅。不过两个月光景,想来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灶上一排风炉中正小火熬着药,散出袅袅的白烟。金坠闲来无事,一只只揭开来看。每个炉里都是滚滚的黑汤,腾腾的热烟,苦味熏天,好似佛经上惩罚恶人用的一个个小火狱。
金坠撇撇嘴,想到那人平时手执风扇、陀螺似的穿梭于这些火炉之间,不时向其中添草加料,正如那看管炼狱的恶鬼一般。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药师如来!
她想象着那画面,不由噗嗤一笑。忽听砰的一声,角落边的一只风炉盖子兀自扑了起来。金坠忙从灶前取来蒲扇,一面扑灭炉火,一面揭起炉盖。
墨黑色的药汤滚滚,散出的却并非苦味,而是一股清新的芍药芳香,冲淡了姜味的辛辣,细嗅还伴着丝丝赤沙糖的甘甜。不用说,正是那人为她准备的那方止疼秘方。
金坠扣上炉盖,低嗔道:“傻瓜,这都几日了?我早好了!”
她轻叹一声,心中无端又难受起来,回身走出药庐。行至门边,脚下无意踢到一物,却是只小酒坛子。
沈君迁并不嗜酒,金坠好奇地在坛口嗅了嗅,一阵清冷的幽香钻入鼻腔,似由菖蒲艾叶等香草融合而成。她平素不怎么喝酒,此刻闻到这气味却被勾得不行。便抱起酒坛来,打算带回屋去一醉方休。
一壶酒罢了,他不会这般小气吧?大不了再赔他一坛便是。
金坠抱着酒坛子回到屋中,案头的沉香已燃断了,她新点了一支,坐回桌前,打算抄完剩下的佛经便喝个痛快。出去散过了步,总算是静下了心。复又研了新墨,继续誊抄起大悲咒。
这回她抄得极慢也极专注,一笔一划皆同绣花似的,慢工出细活。午后时辰匆匆流逝,窗外不觉已是暮色四合。宛童屡屡来催她吃饭,见她埋头不应,唉声叹气地走了。许久终于抄完最后一字,金坠长叹一声,将经文晾在窗前风干,起身活动筋骨。
更漏声声,已是彦夜时分了。案头的香又将燃尽,金坠连忙续上新的。双手合十,向着供在面前的那一小片刻着“桑望”二字的翡翠残片拜了三拜。
正要祈愿,忽闻外头笃笃响起一阵叩门声。金坠以为是宛童又来催,朝着门外喊道:
“别敲了,我不饿!”
屋外却是君迁的声音:“是我。”
金坠怔了怔,隔门问道:“有事么?我的病已好了,不需再喝药……”
君迁打断她:“我能进来么?”
金坠一愣,低低道:“很晚了,我要睡了!”
君迁道:“我药庐门前的那坛酒,是你拿走的么?”
金坠心虚,矢口否认道:“我没见过什么酒。”
“我知道是你拿的。”君迁沉声道,“你若不开门,我便一直立在这里。”
“……你自便!”
金坠存心同他赌气,转身抱起搁在案边的那坛酒,拔出塞子,举坛猛饮一口,险些被呛到。半晌转过头,瞥见君迁还立在屋外。
夜静露重,唯闻外间夏虫轻鸣。他的影子被烛光映在门上,孤零零的,看着很是可怜。金坠轻叹一声,起身过去打开了门,兀自撇过脸去。
君迁进了屋,手中端着只白瓷汤碗。他将碗搁在案上,一眼便见到边上那只酒坛。轻叹一声,对她道:
“这是为端午备的药酒,很烈。你病初愈,不应喝这个的。”
金坠瞪着他:“我若非要喝呢?”
君迁从容反问:“这是我酿的酒。你若想喝,需经我许可吧?”
金坠自顾自抱起酒坛喝了一口,冷冷道:
“我做的事,有哪一样你是许可的?今夜我想喝酒,你不让。那天我想做绣活,你也不让。见我关起门来随心所欲,你便如坐针毡,急急忙忙跑来监视我了!”
君迁一怔:“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我好,毕竟你是尊仁心仁术的药师如来,不能见死不救——可最开始我想与你和离,你为何也不同意,非要拿那包不值钱的小果子来诓我?”
金坠气鼓鼓地,话音刚落,便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抬头瞥见他的脸庞,心中蓦地百感汹涌,眼圈一红,咽着声儿道:
“那日离开鹤山的船上,倘若你肯直接放我走,我就不会来杭州,不会在生日掉进西湖里,不会生这一场病,不会……不会像如今这般,可悲到要借酒消愁……”
她似遭人戳了心肝,无端生出一股委屈,捂住脸来挡住扑簌簌的眼泪。君迁见她忽然哭了起来,一时手足无措,柔声道:
“那件事,我已同你道过歉了。你若不愿留在此处,待你的身子好些了,我便送你回去……”
他话音未落,她却哭得更凶了。半晌强忍住泪,扬起脸盯着他:
“我只是你手下的一个病人,悲天悯人地开几幅药方,医好了便收钱赶人,是么?”
君迁不置可否,只道:“我说过不会收你的钱。”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签什么契据?”金坠红着眼圈盯着他,“我真是不明白,你又不爱我,何苦与我纠缠不清,折腾得大家都不安生?”
君迁回望着她:“或许我爱你呢?”
金坠一怔:“你……”
“为医者当博爱。”君迁凝视着她的眼睛,“这是我的本分。”
金坠心中一沉,嗔道:“你的爱太沉了,我受不起,你给别人去吧!”
话落又抱起酒坛子来。君迁劝道:“别再喝了,你的病会复发的……”
“复发就复发!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治好的病?我非让你医不好我,非让你前功尽弃,非让你摔下神坛!”
金坠决心同他作对,举起酒坛灌了一大口下肚。君迁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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