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山下,几个老翁正蹲在土墙下晒太阳,墙砖是红土掺和稻草碎屑砌成的,错落有致地堆在一起,上面的草棚子却有些七扭八歪,从人到地面到房屋,全部覆上一层白霜,冷冽的寒气穿透衣裳,悄无声息地往人的骨缝里钻。
他们的手和唇瓣都被严寒冻裂了,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村里新登的布告,消息总算也穿过千重山,万重山,传到了这片小山坳里。
新帝登基了,北边快要太平了,国家开放了很多做官渠道,通一经以上者都可以到州县学校报名,不拘民族、家世、年龄、样貌,通过乡试之后地方政府出资送至京城参加培训,由吏部进行选拔,选拔出来的人才送到翰林院,经过二次培训,二次考核之后,成绩优等者直接拜官,次等者仍留翰林院做后备,再次者遣返。
优等者的名单由吏部呈递中书门下,中书门下署名之后上呈皇帝御览。
倘若有人自荐,皇城阍吏必须马上引见,否则杖一百。
五品以上官员推荐,由陛下当面考核,考核成绩计入推荐官员年终政绩,优则同进,劣则同黜。
含元殿的右边站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学生、士子,统一戴着朝廷特供的黑色幞头,身穿青色圆领褴衫,排着队静静低头站着,等候宫廷内侍唱名,等待着陛下的召见。
而另一边,乌压压跪着一大片唐军收复洛阳之后从洛阳押送过来的囚犯,他们免冠徒跣,着白色囚衣,在狱吏的监视下不停地捶胸叩头,不时有人大声呼怨,但都不被搭理,恰好给左边即将做官的人做表率。
宦官在两队人马之间逡巡,时不时还要指着左边的人给右边的人科普一下:“看到了吗?这就是背叛朝廷,公然投敌的下场。”
含元殿的侧殿里面,三法司官员正拿着卷宗,用红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依照这些人在投敌之后担任官位的高低,是否为百姓谋利,是被迫不得已还是主动积极,给他们判定罪责。
因为妻子儿女被叛军捉拿为质强迫他为之做事或者因为住地跟叛军接近、兵败被俘不得已而为之的人,一律赦免,主动投敌,为害重大,不作为令国土落入叛军之手并顺从为之守土的官员,依据危害严重程度分别叛斩首、杖笞、流刑、徒刑。
叛杖笞八十以下的人,当场打完当场释放。
是以里面的判决书一旦拿出来,外面就有庭杖的声音响起来,闷棍和刺鞭落在人身上的声音在北风里呼啸,让长安寒冷干燥的冬天越发显得冷滞凝重,金碧辉煌的皇城变得灰蒙蒙一片,偏偏这时候风吹散了罩顶的乌云,阳光穿破云层一缕一缕地撒下来,含元殿外立着的学子们更清楚地看清了左边皮肉横飞,血沫飞溅的场面。
洛阳尹张济,先将洛阳拱手让给了叛军,但是在叛军入城抢劫的时候,他又采取智谋与叛军谈判周旋,很好地维护了民财,判决杖八十,流三千里。
他资历高,年纪长,又出身名门,受不了当众受杖的羞辱,当判决书一公布,有人过来拽他受责,张济当即咬舌自尽了。
死之前,他说了这么一段话:“别看我如今跪着,诸位站着坐着,可是我自认比起诸位,我还是要更高贵。我比你们这些蝇营狗苟的钻营之徒,要更高贵。”
他的死,震撼了众朝官,众官纷纷上书参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指斥三法司审核不够公平严正,侮辱了文士的尊严。
侍御史崔熙反驳说:“背叛国家的人不是文士,是叛徒,叛徒本来就没尊严。”
礼部侍郎兼详理使裴眷跟他唇枪舌剑地辩论,引述《周礼》、《大唐律》,写了洋洋洒洒的篇章在朝堂上拿出来,当场诵念。
崔熙依然固执己见,裴眷遂说:“同朝为官,希望你不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你来我往争执了几回,除了一些重囚依然被锁在大理寺和京兆监狱,其余的陆陆续续已经结案,李泽顺着裴眷,下诏书赦免了所有正在接受审判,还未结案的囚犯。
那三个老翁翻来覆去地讲着“做官”、“做官”、“做官”,发表着一些凭借年龄的增长得来的十分浅显的政治见解,对着路过的年轻人指指点点,而那些指点连阅历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年长者自以为是的傲慢。
徐直听到他们说:“能去参加乡试的人都是县里的孝子,人才。”
“就咱们县那个孙秀才,我见过他,一看就是读书做官的材料。”
但是他们又说:“能做官的人都是滑头,官位都是买来的。”
徐直听得一头雾水,徐回牵着她的手,她拽着徐回的衣角,徐回正在市场上买菜,把买来的盐、红萝卜、青菜、野鸭野鸡野兔都往徐直背上背着的竹篓里面扔,竹篓挺大的,徐直撇了撇嘴,双肩不悦地耸拉下来,但是徐回一点也没注意到她的不满,他还在专心致志地买菜和调料。
这边买点茴香、陈皮、草寇,那边买点桂皮、八角、孜然,他还把她往前拉,还说要去布店买两匹绸缎给她和阿婆做新衣服,再去药店买点草药包给徐直泡澡,徐直却不肯往前走了。
徐回回头想看看她怎么了,一回头就看到一张苦楚幽怨的脸,无辜清澈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马上把背篓背过来。
刚刚是她自己主动要背的,徐回拗不过她,现在她累了又不好意思说,在某些事情上面,徐直总是会有些令人琢磨不透的特点,特别要面子,特别害怕丢脸,十分小孩子气。
他理解,非常理解,主动搂着她的肩,她刚好到他肩膀那里,徐回笑道:“阿妹辛苦了,阿兄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徐直摇摇头,眼睛却盯着路边的糖角、蜜饯、糖葫芦看,徐回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挡住她的视线说:“不行不行,现在山下有大雾,那上面一定沾了灰尘,吃到肚子里面会生病。”
她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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