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夕定定地看着面前人,不知是酒过三旬余热未清,还是肾上腺素飙升冲昏大脑。
或者只是想破罐子破摔。
“爹,如果我说其实我不是夏怀夕,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你会相信吗?”
夏天无怀疑自己压根没听清,掏了掏耳朵用手放在耳边收音。
“你刚说什么?”
“……”
夏怀夕松快地笑笑:“没什么!可能是您女儿天赋异禀吧!早些休息,我撤了。”
转而大开大合甩着手臂晃荡着走远了。
——
曹沛随手轻敲了下门便大喇喇地迈步进去:“殿下?”
“您这是干什么呢?”
钟廷璋被人吓得手一哆嗦,险些把手中的颜料瓶子打碎。没好气地嫌弃到:“你是手断了不会好好敲门?一天天没大没小的。”
“说,什么事?”
曹沛兴奋道:“宫里刚传来消息,前两天宫宴上皇后中毒一事娘娘同皇后商议过,罚了王淑仪三月俸禄外加抄诵佛经十卷。罚是罚轻了些,但皇上亲命娘娘查办便是打了王淑仪的脸涨了娘娘的威风,打王淑仪便是打大皇子,这下大皇子怕是要安生一阵咯。”
钟廷璋不动如山,面色淡淡地将桌上铺的四五色颜料一一舀至盘中:“王淑仪为人胆小怯懦,出身也不高。这些年在后宫毫无作为才最早诞下皇子如今还只至三品之位。宴会之事当真是她有心为之吗?”
“殿下,您要上色啊?”曹沛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着的小物件,于是凑近俯下身子同那小泥人大眼瞪小眼,“这是磨喝乐?我还没在街边见过这样的款式,哪儿来的呀?贤妃娘娘给的?”
钟廷璋拿回府时担心没干透,特意放在窗边晒了几日。
小东西越瞧越精致,曹沛嘿嘿一笑,正欲伸手便被玉勺的长柄打了个激灵。
“别乱动!”
曹沛撇撇嘴,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去:“可能就是想一搏呗,眼瞧着两位皇子之争势如水火。陛下毫无表态,反倒把您从边关调回京城,压根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又接着方才的话题:“此举若是成了便能伤了皇后,不成也能陷害贤妃娘娘一把,一箭双雕啊。况且计谋高明,要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话到这里,曹沛啧啧感叹:“没成想夏家这妖女还有点本事,这些年深藏不露啊。”
就是因为计谋高明,才不像王淑仪往日做派。
钟廷璋洗了笔,挑了支最细的鼠须蘸了色正准备动手。突然感受到书桌另一边火热的视线,笔尖停在泥人前抬头和曹沛对上眼,后者瞪着清澈愚蠢的眼珠子正预备观摩:“画,画啊。”
“还有事?”
“没事了就滚蛋吧。”
曹沛皱着脸撇嘴,走到门边才想起来真有事忘了禀报,复而折返。
“还真有一事。”
“张府尹派人来报,广陵寺一案已都按照吩咐都排查过一遍,未见马车踪影,其他异常也尚未发现。如今已到初次提报的时限,是暂时拖着,还是趁此机会提报大理寺?”
宫宴之事刚与王淑仪身边的蒋婕妤生了口角之争,夏怀夕又帮贤妃脱困。此时若是再将广陵寺中行刺的死者身上印纹标记的矛头指向钟廷璠,即便自己同母亲真是无心,有心之人将事件串联起来也会多加揣测。
“先拖一段时间。”
钟廷璋握着泥人的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笔尖轻而稳地给荷叶上的小狗画上眉眼。钟廷璋将小人拿远些观赏片刻,满意地搁笔。
这一坐快两个时辰,钟廷璋伸一个懒腰向后倚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注视着活灵活现的小东西。
傍晚的暮光透过窗棂斜照在书桌之上,将小神仙衣摆上缀着的一小颗碎钻点得闪闪发光。
夏怀夕那晚的话又一次突然回响在他耳边。
“或许你真的可以信任我,我们是同伴。”
——
偌大一个衡王府圈不住一个梁颂明,将将半月有余,老头闲赋在这府中便觉着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浑身长草地好容易逮住归家的钟廷璋便拉着人在棋局边上一坐不起。
钟廷璋饭都得边下棋边捧着碗扒拉两口将就。
按他的来说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不在安京,还在边关的营地里看沙盘呢”。
“那是啊。”梁颂明理所当然应下,“棋局如战局,战况激烈时连眼都来不及眨,我还让你吃饭呢。”
言下之意是“你要知足。”
钟廷璋气得笑了两声,身子却老实地从未离开棋桌。
曹沛接了密报草草看来一眼便小跑着向内院的花苑中去。
钟廷璋一挥手,让他直接从旁念了。
“大理寺今日接密信一则,得知死者小腿处有花押痕迹。要求安京府尹两日内提报,将案件直接送审大理寺。”
钟廷璋指尖的棋子落进掌心,目光一抬:“看来还有人知晓此事。”
“张瑞初那边问过了吗?”
曹沛点点头:“已经差他打问过了,尸体从接到报官开始经手之人并没有发现有走漏消息之人。”
“寺中那些报官的和尚呢?”
“近来广陵寺附近一直有县衙派的人在周围,案件尚未结束,寺中人外出通信皆受监视。也没有。”
钟廷璋一时间没有接话,将指腹间把玩得温热的黑子轻放至盘内右侧位置。
“那就是有人在报官前已经去过现场了。”
曹沛眼神一亮:“三殿下?”
钟廷璋不置可否,只道:“那看来…夏家的马车八成不是夏天无派人去处理的。”
“有人借此良机,笼络人心了。”
“这件事一旦到了大理寺,不日就会传去圣上耳朵里。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三皇子想借着你的火在背后烧一把大皇子。”一旁沉默的老头垂眸看棋,一子落下,话却与局势毫无干系,“那我们就不当刀,只当桥。”
钟廷璋听着梁颂明骤然头向后一仰,甩着袖子呜呼哀哉,便知道这老东西又要口出狂言:“唉!棋下这么多步,竟还是顺着那人的意。没劲,真是没劲!”
钟廷璋摇头笑笑:“才几个日头,就不是教我不可心急的时候了?”
“那这破京城待得我心焦能怎么办?”梁颂明五官都皱到一起去,“诶,不如明儿你去马场的时候——”
“想得美!”钟廷璋一个转身,不留情面地离开。
徒留梁颂明一人对月吟诗作怀,给自己灌口酒念着西北那些风沙与高墙。
西北的马怎是京城之中可比的。钟廷璋站在厩前给眼前的良驹顺毛,只瞧着比他人头还低了些。若是放在边关,这样的马都是够不上上战场的。
监牧官口若悬河地讲着这边境退下的战王马生出的天赋最佳的小马驹,口中满溢赞美之词,只有钟廷璋知道再好的血统自小被困在这京城的牢笼里,都一早没了血性与野劲儿。
远处有人打马而来,扬起一片飞尘。
“就这匹吧。”钟廷璋抬手挥退身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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