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枳在距离榆市三百公里外的牵柳镇待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过得折腾。
他们每天清早开车都会从镇中心到村里走访拍摄,有一次遇上蛮不讲理的村民,对方误解政策,心生偏见,一顿破口大骂扫地出门,他只得抱着机子狂奔逃窜。
中午饿了,就在车里随便吃两口解决,下午还要去山野地里采景。彼时老谭蹲在村口,徐暮枳做助手,杵在那儿,像个兵。
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从牵柳镇下村,交界口有段路特别烂。他和老谭早出晚归,早晨困顿,晚间疲乏,可回回经过都能被颠得五腹六脏团成团,脑浆咣咣摇动。
“这什么破路?”老谭第一天经过的时候被颠醒了瞌睡,如斯骂道。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条路修了五年。每月赶集、客来客往,那些经过牵柳镇的、从村里往小镇上来回赶的乡亲们,就这样过了五年。
老谭没说话,徐暮枳却听得直蹙眉。
然而镇上的领导为人却十分热情,每晚都招呼镇上最好的餐馆炒上几个菜,将他们招待得妥帖又周全。老谭没直直捅破,他也没有逾矩。
直到最后一天,领导送他们回宾馆,顺口询问道:这趟来牵柳镇,感觉如何?
老谭这方面是个老油条,一顿夸赞民风如何淳朴、诸位领导如何诚心、牵柳镇的风景又是如何漂亮。
等到领导满意了,笑眯眯地点头了,老谭才直转而下,随口一叹:“就是镇口那条路,哎!我和我兄弟那叫一个坎坷。”
口吻意味深长。
听得几位领导纷纷变了脸。
第二天大清早离开时天蒙蒙亮,空气里还凝着露珠,雾气氤氲着大山。
他和老谭再次开车经过那条路,便看见那处竟然来了一队人,开着车,扛着机器和工具,正往上填水泥。
老谭多看了一眼,走出一段距离后才笑:“这就对咯~路修起来了,经济也就发展起来了。”
说完,又转头问他:“瞧,这牵柳镇的山景可美?”
徐暮枳其实没怎么留意,可他想着人都问了,至少也得意思意思,于是点了头,说美。
“是吧?这牵柳镇所属的区域未来可是东区的发展重心,你要是将来能留这儿,保不齐就青云直上。”
徐暮枳不敢苟同。可也没直说,只极为敷衍地说道:哎?也不是不行啊哥。
说完就挨了一闷扣。
老谭收回手,一脸恨铁不成钢:“年轻人,这么好的履历将来还是得去大报社。来这小地方电视台做什么?没前途的嘛。”
“……”
他难得给气着,坐在副驾半晌没吭声。
此后回到台里就一顿瞎忙,那边要得急,片子得赶紧剪出来送审。老谭刚出完差回来,受不了这压榨,表面做了足功夫,十点不到就拉着他下班了。
然后一到家,就碰到了她。
余榆举伞快步走到他身边,替他挡着雨:“小叔这么快就出差回来了?”
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会变得与平日不太一样,会变得很乖,很小心翼翼地控制言行、管理表情。
她贪心地想留下一个完美形象,想让他尽可能多的记住自己。即使这在他眼里不过寻常,毫无波澜。
这厢徐暮枳嗯了一声,撩起眼,顿了顿,从她手中接过伞。
男生个子高,一米八五往上,余榆站在他身边时,不过将将抵及他的喉结处,仿佛光源都被他夺了去。
是以,二人同撑一把伞时,他总是得稍稍弯腰,往她的方向倾斜,方才不至于叫她淋着雨。
这把常备在书包里的伞并不大,以往她与徐新桐两个女孩子身体娇小堪堪够用,可若换成徐暮枳这样宽肩高个的男生,就会略有局促。
两人走路晃动,她的肩膀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胳膊。
衣料子微微摩挲而过。
很轻。
这样细微到不要紧的事情,徐暮枳自是没什么心思关注。只有余榆敏感到世界爆炸,提着心肝,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下口。
最后是徐暮枳主动开了话题:“我记得你们快期末了?”
“嗯。”
“定期末目标了吗?”
余榆摇头:“没呢。”
后面那句“我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她觉得可能不太礼貌。
可停顿过于明显,还是引得徐暮枳回眸看了她一眼。
碰巧余榆也转头去,两人在伞下猝不及防地撞上视线。
余榆的眼睛很好看。
像干净清纯的白玉兰,但更像一面镜子,清澈到可以倒映出的他的影子。
小时候,父母尚未离异时,徐暮枳不止一次地渴望拥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讨巧乖静,睫毛浓密,笑起来眼睛会有一轮弯月。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然后他就会抱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妹妹,在自己发小同学面前招摇过市。
可惜没有后来。
他收回目光,淡笑一声。
眼里却渐渐蒙上一层幽意。
“小叔?”
身侧的人在轻轻唤他。
徐暮枳盯着脚下的梯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余榆望着前方即将到达的家门口,生出几分妄图拖延的心。
她低声道:“语文太难了,我老学不好。马上期末了,小叔可以借我笔记看看吗?能考上北大的语文,肯定比我好的。”
说到这里,她刻意顿住步子,侧身去正对他。
徐暮枳的脚步果然也跟着她一并停下来。
余榆承认自己就是借着学习事由来满足自己的私心。
笔记不重要,重要的是若他能借,这笔记本就会是一种连结——一种让她可以随时理直气壮去找他的连结。
她忐忑地等着他的答案,脑中却在不断地安慰自己:余榆没关系没关系,这种小事他肯定会答应的,一本笔记而已,又不是要人家的命,对吧?
然而下一秒,余榆一抬头,就借着昏黑的夜色,看清了他眸中的犹豫。
余榆心头咯噔一下。
果然,听他缓缓道:“抱歉,可能比起我的笔记,李老师的一对一教学见效更快一些。”
“再说了——”他偏了头望住她,像是觉得稀奇:“语文,要什么笔记?”
对方玩弄着口吻,好似十分不解她竟会提出这样闻所未闻的要求。
那一刻余榆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像个傻子。
以前老听徐新桐气骂徐暮枳这人如何过分狂妄,狗如哈士奇。余榆当时怎么都不信,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更是觉得谬论。
然而此刻眼下,他的性子终于被幽幽夜色揭开一道小小的口子,余榆才终于品味出几分真谛。
难不成在与他相处时,她接触的都不是真正的他么?
余榆费解其原因。
见小姑娘瞪大了眼,呆呆地望着自己,徐暮枳笑意更甚,拍拍她后背示意她继续往前走,终于还是没忍心:“不过,你要是实在觉得困难,李老师又没空,就微信联系我。”
“我看见了,就会回你。”
最后这句承诺颇有些郑重。
余榆被他践踏的心情略有好转。
她想了想,觉得也行。至少她得了一个口头令,不用愁到底要如何破了那微信聊天的冰。
徐暮枳还是将她送到楼道,离别前,余榆习惯性对他道了晚安。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余榆再回头,只瞧见了他的背影。
男生淋着雨,走得很快。倏而一晃,很快消失在漆黑的院子里。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些。
雨丝飘进楼道里,浸湿了少许干地。
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楼梯上,瞅着那处早已无人的空地发了会呆,而后才轻轻拍了拍掌,唤起楼灯,慢慢往家走去。
李书华和余庆礼正在家里沙发上看电视,小两口今日难得有个清净的二人世界,一部家庭连续剧看得乐呵呵。
余榆进门时,听他们俩聊天聊得十分火热。见到她,也只简单招呼了声,便继续欢笑谈论。
“哎?是小暮送你回来的?”李书华忽然问道。
余榆心惊了一下,莫名地,竟有些做贼心虚。
她吞吐道:“啊……怎么了?”
“我和你爸刚在窗口上看见了,你俩在小区门口站着说话呢,瞧着关系还挺好。”
一听这话,余榆心脏又被抓紧了几分,生怕她家这位最了解她的李女士看出什么端倪。
她背对着夫妻二人,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放下书包:“……对,就是正好碰上了呢。”
李书华却好似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又偏头去同余庆礼说话,语气颇有些夸赞,细听还有些惋惜:“小暮这孩子,真不错。哎呀我是真喜欢。”
这句话,这些年已经不知从李书华嘴里听过多少次。可这都快二十年的夫妻,余庆礼还不知道李书华想什么?
他睨了一眼李书华:“死了这条心吧,余榆才多大呀?照徐爷爷那着急程度,恐怕这两年就给他操办了。”
旁边正鬼鬼祟祟想逃回屋里的余榆:“?”
自己这对父母开明得不像话。
可提及徐暮枳,本意遁回房间的余榆又悄然掉了头,在茶几旁默默蹲下,佯装吃葡萄喝牛奶,实则偷听八卦。
李书华诧异:“这么着急?小暮不还读书呢吗?”
余榆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耳朵却跟着高高竖起。
余庆礼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徐爷爷身体越来越差了,光今年上半年就住了两回院。老爷子就怕自己没看见徐暮枳成家立业,自己就先撒手人寰,没办法和底下的老战友交代。”
“啧……老爷子这身体,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可不。那你再想,小暮最重视的就是徐爷爷,你说要是徐爷爷让他去相亲,他会不去么?”
“那倒是。啧……真可惜……”
夫妇二人沉浸其中,没注意旁边蹲着的小人神色复杂,嘴巴嚼着嚼着,就停了动作。
不知怎的,那颗葡萄放在嘴里,竟开始回起一股难以容忍的酸。
片刻后,她艰难吞咽下去,起身,拿起书包往房间里走。
父母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里。
徐暮枳给予她的那些温意还覆在心头,就得知这样的消息,余榆很难去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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